“我相信将军的诚意,但还是没把握说服国子。”

    “你必须说服他!”赵无恤却不容高无邳退缩,话语里带上了一丝命令的口气。

    “为何?就算再战,赵军也会伤亡惨重吧!”高无邳讷讷地反抗。

    非要我直接说出来吗?赵无恤扫了眼周围,除了面无表情的黑衣侍卫外,只有一位盲眼的年轻史官跪坐在一边记录这些对话,他是无恤这次路过中都时偶然捡到的“宝贝”,眼睛虽然瞎,心却不瞎。

    让他去听,让他去记吧,赵无恤突然觉得无所谓了,让接下来这段话留在青史上吧,让后世都知道,他赵无恤,是个左手诗书,右手长剑的人!

    他微笑了,笑得十分和善。

    “高子,你与过我的大军交战过,你见识了那些飞石、弩箭、武卒方阵和挥动马刀的骑兵。只需我一句话,进攻将继续,成千上万人会死别抱任何困兽犹斗的幻想,死者绝大部分会是国、高二卿和公室的兵卒,赵军将屠杀齐人杀到手软。最初的攻击将由数百飞石构成,然后是从汝等阵地上缴获的箭矢,最后是火,甲胄、车舆、矛柄、衣褐,可以用来点火的东西数不胜数。等齐人被打得不敢抬头,累得连盾都举不动,被火烧死大半后,我的武卒方阵才会出击。他们会碾平散乱的齐人,一直将汝等逼到汶水里,而对岸还有近万人手持武器等着呢。此战之后,齐人将被统统杀光,或溺死,或活埋,我还要砍下他们的头颅,在汶水北岸筑起一个大大的京观,让齐人全境皆是素缟,让陈氏归齐政变,毁灭国、高二卿的家庙时不费吹灰之力,我甚至会给予他们帮助和承认。事成之后,世人将不会记得国、高二守的辉煌!只会记得国夏、高无邳丧师之耻!”

    赵无恤站起身来,在高无邳惊恐的目光下向他靠近:“即便如此,我言而有信,你还是会被送入齐军的,我会砍下你的头颅,用弩砲射出去,送还国夏!”

    沙沙声响起,连护卫在侧的黑衣卫士都惊讶于赵无恤的咄咄逼人,可盲眼的史官却一个字没听漏,手里飞速记录着话语。

    赵无恤在高无邳肩膀上拍了拍,保持着微笑道:“前景太骇人了,不是么?但我是个先礼后兵的人,为了让这一切避免,我给了你去劝降国子的机会,高子,你,可要把握住了!”

    沉默,不止是受伤的手臂,高无邳全身上下都在颤抖,过了一会,他才盯着自己绑着干净麻布的手臂,重重点头道:“唯,我会回去,回去尽力劝说国子……”

    ……

    等高无邳离开后,赵无恤才背着手踱步到那个正奋笔疾书的青年史官面前。他二十多岁,颔下有淡淡的胡须,虽然眼瞎,书写却很快,方才的话,几乎一字不漏地记录在竹纸上,而且字还停工整,只是习惯性地往右上方偏,看上去怪怪的。

    据说,此人曾经在孔子讲课的杏林听过课,但未正式拜师就走了。他还在宰予的费县县寺里做过笔吏,只是不久后便自己辞职回家。

    齐人入鲁时毁掉了他赖以为生的田宅,他流落到中都求食,被路过的赵无恤遇到,只听了此人报上的姓名,无恤便决定将他带在身边。

    赵氏的僚吏们都很奇怪,赵无恤为何这么做?能在他身边参赞的,无不是食客、家臣里的佼佼者,这个瞎子,他何德何能!?

    无恤当时解释道:“凡是底蕴深厚的邦国和卿大夫,必有国史、家史,这场战争是难得的大战,所以我希望他能详细记述下来,让后人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

    “可为何是他?将军麾下耳聪目明者不知凡几……”还有有人不服。

    赵无恤神秘一笑:“给他个机会罢,我觉得此人未来能成为编篡我赵氏史事的良史。“

    今日一看,赵无恤果然没失望。

    他看着竹纸上的内容道:”记得不错,不讳言,不揣测,如实记述,而且叙事严密,文笔极佳,读起来脍炙人口,我仿佛看到此战又重演了一遍。你看不到场面,却能描述得让人身临其境,更可贵的是还不偏离事实,是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