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绛算是田贲的故里,虽然他的乡里邻居们早就在六卿之乱后的大瓜分里划给赵氏,迁到太原去了,但人非物在,这里的每一条小径、酒肆,还有远远能依稀看到的城墙影子,都让田贲感觉熟悉无比。

    “吾回来了……”就算神经大条的他,也会近乡情更怯。

    上卿跟他说过,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可惜田贲扫视身旁众人,十五年前一起被赵无恤选为部属的那几百新绛晋人,现在还活着几个人?

    至少他身边一个都没有。

    不说那个,且说十多年前从陶丘出发,一起偷袭甄邑的老兵悍卒,他最开始的属下,军中也所剩无几了……

    甚至于雪原之战,追随赵无恤纵马追逐齐侯车驾的千余“武卒”,也慢慢凋零,退伍的退伍,提拔的提拔,十之六七杳无音讯了。

    铁打的将军,流水的兵,一转眼十多年已过,田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莽夫小卒,他成了统领数千人的将,而且除了勇猛外,也学到了一定的智。

    这才有了此番雪夜奇袭新绛的壮举,勇、智缺一不可。

    此时雪越下越大,跋涉了一整天的赵卒们已经十分疲惫,于是田贲让他们占领了一个绛城外的小乡,作为休憩的地点。

    粗略清点人数,发现他们一路上都有人掉队,数十人在雪夜里失去了踪影,田贲只能祝福他们命大,然后让活着的人吃饱干粮,整理好战马的笼头和缰绳。

    稍事休息后,田贲再度带着众人出发,时值大风大雪,旗帜都吹破,天色黑暗,城上没人愿意冒头,也没人发现这批鬼鬼祟祟的偷袭者。

    四更天时,赵军就在落雪的声音掩护下小心翼翼地贴近城墙。

    土黄色的城墙屹立在道路尽头,朝两侧绵延,一看望不到尽头。田贲对此太熟悉了,曾几何时,这里是诸夏的中心,数不清的诸侯使节逢年过节便来过来朝拜霸主晋侯,动辄数百上千人,不绝于道,他年幼时也对此有印象。城内则人丁兴旺,贵族的府邸一座连着一座,他们的车驾出行时,旗帜迎着风高高飘扬,市肆里闾内黎庶摩肩擦踵,国君有召,一声呼和便能得万余人拔剑响应。

    可现在,它却成了一座空虚的废都。

    从赵无恤玩了一手三分公室后,城内三分之二的人口已经被迁走,剩下的人经营着大不如前的行当,市肆无人,熙熙攘攘的粮食、陶器产业风光不再。

    而魏氏的守卒也十分懈怠,三三两两地在城头打着瞌睡。

    田贲目测了一下,绛都的城墙有四到五丈高,若是正面来攻,如果没有云梯等器械的话,只怕很难进入。但有利的一点是,新绛的守卒数量和它的个头不成反比,漫长的外城周长可以达到十二里之远,却只能布置几百人来防守,于是处处漏洞,如何守得过来。

    所以田贲打算通过某些方式,让精锐部队先进去……

    严寒将天地万物都冻得硬邦邦的,墙壁也不例外,忙活了半天,才用工兵铲在墙上挖出一个个坑坎,被选拔出来的死士踩在坎上,将粗麻绳制作的铁钩往上一扔,便拽着它缓缓向城头移动。

    “先登者,其爵升一级,赐环首刀一柄,金帛田宅!”

    田贲答应给爬上去的每人一把新武器,他说这些话时,呼吸在冷气中结霜,太冷了,此地确实不可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