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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衣款款,不施粉黛,头上云鬓略有装饰,身长八尺的孔姣小步从廊道中走来,虽然身姿傲人,却态度谦卑恭谨。

    她们鲁国的女子,和欢脱的齐女、放荡的郑卫之女不同,浓郁的周礼传统让士大夫家的女子们很讲究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妇德,贞顺也。要求女子从小便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因为女人只有温柔贤惠,家族才可得以和睦,而作为人妇,对丈夫的顺从和恭敬也被看做是其高尚的品德的一种表现。

    未嫁从父,已嫁从夫,丈夫就是孔姣的天,是绝对正确的。

    但孔姣觉得,自己只怕已经违背妇德了。

    想起来,少女时代是多么无忧无虑啊,她的世界观是二元的,对与错,奸与贤,明与暗,一切都那么分明。可过去几年间,她的心产生了巨大的动摇,从小在父亲身边耳渲目染形成的固有观念天崩地坼,而丈夫的所作所为,也让她疑虑重重。

    他为政勤勉,每日天色未亮就已经起床;他不好声色犬马,因为铸造一个新的文明是他能享受到的最大满足;他视黎民百姓为子女,视贪官污吏如仇寇,整顿吏治,为民兴利,绝对是孔姣理想中的明君,让她心动不已。

    但他的一些举止,又与”君君臣臣“的礼法古制对立,架空国君,专擅大权,走到哪,哪儿就生出变乱,卫国丧君,三邾大乱,如今晋国也再度分裂,甚至连太子、国君的死,也与他脱不开关系。

    好的坏的,对的错的,杂糅在一起,头脑本就不复杂的她已经无从分辨了。

    某天深夜,在赵无恤熟睡之后,孔姣却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中形成:”难道,我夫也是庆父、崔杼那样的权奸?“

    这些在孔丘给学生们讲的故事中,妥妥扮演反派的人物,现在却鲜活地躺在她身旁。他熟睡时就像个孩子,双手抱着胸膛,眉头紧皱,似乎是感到了夜色的寒冷,又或者是因为孤独的梦境。

    孔姣孰视良久,不由露出了一丝笑,一开始的忐忑和惊恐却慢慢消失了。她安慰自己道,男主外女主内,她咽下一些不该说的话,装作厅堂之外的事情与自己无关,一心一意抚养女儿。

    可她不去胡思乱想,事情却找上门来,在铜鞮的时候,一些在晋国效力的孔门弟子突然找上门来,请她为太史墨求情。”外面盛传太史被上卿所囚,吾等难见上卿一面,太史生死,唯系夫人一言!“”我不是什么夫人,只是区区媵妾”她想要分辨,然而在外人看来,她在跟着赵无恤去了一趟鲁国后,日益受宠,吹吹枕边风也许太史墨就获释了。

    “古人云,昵比匪人,惟以妇言是用,我不该过问这些事。“虽然如此告诫自己,但孔姣的脚,却不由自主地朝赵无恤的书坊挪动了起来。

    无论是他窃取鲁国,还是引发战争,制造死亡,明火执杖地傀儡卫、邾,甚至权倾晋国,悍然逼宫,她都当做不知道,外面关于丈夫与宋国大巫南子的风言风语,她也就当做耳旁风。

    妇德要求她服从丈夫,他做的一切决定都是对的。

    但这一次当听闻太史墨被禁锢时,孔姣却没忍住。

    她年幼时经常听父亲谈起过太史墨,孔子去成周拜会老子时,曾与其有一面之缘,来以后盛赞太史的睿智和博学。她嫁到晋国后,在一些宴飨上终于看到了这位老者,白发苍苍,文质彬彬,慈祥而温和地对她笑,说汝女颇似仲尼。

    孔姣何尝不想说,他也与父亲极为相似。

    若是这样一位老人被丈夫所杀,孔姣不敢怪罪他,却不会原谅自己的无所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