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庵公,说句公道话,小子以为您在夏官任上,可谓功勋卓著、实至名归。不仅仅是小子,家父等诸多将帅也对您是赞誉有加,您大可不必忧思过度,往后这朝廷征战之事,还得多多仰仗恕庵公的调度才是!至于这文武之别,以小子看来,其实却也不难面对。凡事深入浅出,直指本质,就能很快搞清楚其中的缘由,再想出解决,或者说缓解的办法就成了。文武之别,最根本的原因在于无非就是意、利二字而已。”徐钦一边说着,一边举杯敬他们。

    二人听得入神,不自觉地举杯轻碰,翟善本想发问,不过又被茹瑺给阻止了。因为茹瑺看得出来,徐钦确实好像要说一些关键的东西了。

    “所谓意,其实就是意气,书生有书生意气,武将有武将意气,书生意气讲究个蕴意于内,委婉而不外放;然武将大多是直性子,讲究个快意洒脱,故而两者颇有些话不投机,是为意之所异也。今日小子能与二位大豪把酒言欢,也是因为小子就是个假把式,不瞒两位,小子长这么大,连只鸡都没杀过,何来大将生死度外之豪气?!”徐钦很自然地先给二人满上,又给自己倒上一杯,再敬他们。

    “哪里,我看小公爷运筹帷幄、智计百出,也就是暂时没机会,日后定能成为大明第一文武双全之儒将,留下一番美谈!”翟善也是个会聊天的。

    “而其实这意也只是表象,根本则在于利。这说来复杂,但举个例子就简单了。比如说,咱们决定现在去打一打蒙古,其实只要准备充分一些胜算颇大,这打蒙古安边疆,本是好事吧?可打赢了,最大的功劳是谁的?是领兵大将的,就算您恕庵公乃是夏官,又或者户部、工部提供了无数的钱粮、军械,论功行赏的时候,都得靠边站,就更不用说礼部、刑部、翰林、通政等司了。反倒是有可能因为要大举用兵,导致各司的计划被推迟、取消,可谓百害而无一利。然则反之,若是朝廷尽量在边疆息事宁人,对内安抚怀柔,那武将们则再无用武之地,只能在这京师里发霉发臭,而功劳则全在治世文臣头上,说不得还可博一个青史留名,岂不快哉?故而武将之利在于战,文臣之利在于治,这才有真正的文武之别啊!”

    这一番话可谓大胆至极,也直白至极,直把二人听得目瞪口呆,连喝酒夹菜都忘了。可能类似的念头也在他们脑海中闪现过,然而这么要命,这么诛心的想法,还堂而皇之的说出来,简直可以说是肆无忌惮得丧心病狂了。

    然而不幸的是,他们知道徐钦说得完全正确,哪怕是嘴上说得再漂亮,可心里的最根本动力就是在此。

    二人一人提着酒壶,一人扶着酒杯,在惊愕之后,面面相觑,很快脸上都有些羞愧之色。

    “安民治国自当以文,然则天下虽安,忘战必危,靖天下御外辱须仗武。而国虽大,好战必亡,以文抑武也势在必行。文武结合,才是立国之本,犹如天地之阴阳,人之双腿,缺一不可!这才是天下能长治久安的根本。这就是小子的浅见,让二位见笑了。”

    “小公爷高论,某等惭愧!然则此等平衡相济,说来容易却做来难。唐之盛,武功无双,却祸起于萧墙;而宋之昌,文治斐斐,染难御外辱。张弛之道,何其难也?”

    翟善不愧是强劲蹿起的政坛新星,能以三十出头的年纪深得朱元璋之帝心,成为理论上的六部之首,虽有运气和刚正廉洁的原因,但这政治智慧却也不低。

    此言表面上是以唐宋的前车之鉴,感叹朝堂和国策方向的选择和把握艰难,实际上未免不是有意想试探一下徐钦这位未来极有可能跻身武勋之首的新生代武曲新星。

    茹瑺大概也能看出这当中的意思,于是也在一旁乐见其成。

    “呵呵,其实此事说难不难,说易却也不易。现下的朝堂格局,实际上大致已经非常好了。武勋虽有超品之爵位,然文臣易有科举之荣光!只需要再稍稍改进一些细节即可,诸如武勋承袭,需以军功为凭,无功而承袭者次代降爵一等,以此保持武勋之尚武,再加上陆陆续续补充的一些新鲜血液,则基本可维持军力。另外,进一步严禁武人涉内政,包括军需之事,必须以向兵、户、工伸索,绝不可自行解决。当然,与之对应,文臣亦绝不可向兵权伸手,安心处理政事即可。另外,再加强一些文臣的荣恩,诸如不仅仅是科举为先,也该在科举中分尝试分科道而取,以为善。如此一来,内事可定也!”

    由于这些事也是徐钦构思了许久的,第一步的改革方案,因此对于这个时代,思想稍微开放一点儿的人而言,也不算太难接受。而且其中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加之徐钦刻意在茹、翟二人面前提到了更多关于限制武勋,限制和改革科举的内容,对于监生出身的二人,自然更是发自内心地赞同。

    “小公爷,这内事可定,然武之昌盛,则必有用兵之所在,昔汉武用兵匈奴,终致国衰民疲,为之奈何?”茹瑺久居兵部,自然对国家军事力量的理解也比较透彻了。

    “对此,小子倒是有一点儿浅见,只不过未经证实,怕是还要将来诸位鼎力相助才能实施。两位可曾想过,为何本朝立国之初,东征西讨、定南伐北,却没有越打越弱,反而是愈战愈强么?”

    被徐钦突然这么一问,两人倒还真是齐齐一愣。

    哪怕是茹瑺也没有仔细想过这其中的道理。现在被徐钦问起,这才发现了当中的问题。哪怕是以朱元璋成为了最大的割据势力之一,统治了应天府极其周围地盘的时期开始算。先是和陈友谅互相打得脑浆子一地,后又平定张士诚、方国珍等势力,再大举北伐。桩桩件件,皆是倾国而出的超级大战,所耗费的军资,甚至较后来蓝玉北伐草原还要多,可为什么会越打越强呢?这和穷兵黩武必致国衰民疲的理论相矛盾啊!

    “其实,这并不矛盾,只是大家通常只看到了付出的代价,却没有看到得到的收获!说穿了其实很简单!灭陈友谅,连番大战,确实陛下麾下也是损失惨重,然而灭掉陈友谅之后,湖广之地尽入陛下之手,千万百姓归附,以及无数战利缴获,还有不计其数的降卒。这些都非但轻易就能补回损失,甚至还能有富余!同理,其他几场大战,也同样如此。故而只要有收获,能够覆盖付出,那打仗未必是一件祸国殃民的事啊!只是这办法,还需要去细细思量,未来大家也可以从此处着手嘛!比如武将要打仗,好呀,朝廷评估一下,这一仗大概需要军费一百万两,那朝廷再根据实际情况的不同,将这一百万两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直接调付的,一部分算是朝廷借给他建功立业的,若是打完了,还了债,剩下的再按一个规则分配,若是还不起债,那就有得他好看了!”

    此番裸的战争利益论调,甚至是接近往后欧洲殖民主义政策的策略,把二人惊得说不出话来。然而仔细想想,这当中除了德行稍微有亏之外,好像确实对国家而言是个很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