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下护工的褐色粗布衣服,程丹久换上厚厚的深青色斜襟袄子往医院门外走去。她剪着刘海,鬓发垂下,后脑勺挽个发髻,肤色化成小麦色,眉形变得疏淡,垂着眼睛的样子与温知凡伶俐而柔媚的形象大不相同,看上去是个刚进城不久的乡下小媳妇。

    走出医院门口,一辆锃亮的小汽车在前面一家金楼停下,崔兰庭扶着一名大着肚子的妇人从后座下了车。妇人身量高大,裹着杏色披风,戴着风帽,内穿立领织花银色长袍,脸若满月,眼睛清明有神,看着大气而端庄。程丹久顿住了脚步,打算转身离开。

    “温知凡!”妇人弱弱地开口问,语气却是笃定。她正是崔兰庭的继室——宛映秀。不让温知凡进门是她,以死相逼不让崔兰庭带温知凡去欧洲同台演出是她,拦着不让她出席崔兰庭伯母丧礼的也是她。她肚子中的孩儿就是她的法宝,让温知凡一败再败,最终溃不成军。

    “夫人认错人了。”不论温知凡和她有什么恩怨,都和程丹久本人无关。

    “你怎的沦落至此,小报上说你被舆论所迫,不能登台演出,所以谋了一份护工的工作,我还以为是假的。”崔兰庭一双桃花眼中流露出不容置疑的痛心。他的这双灵动多情的眼睛,不知道勾起了多少戏迷的狂热喜爱,此时的神情却叫程丹久厌烦。

    崔兰庭夫妇的神情让程丹久感到厌烦,她转身正面两人,气定神闲:“崔老板,宛夫人,我本打算悄悄离开,两位是要和我站在大街上好好掰扯一番?”周围已经聚集这三三两两的行人,也有些人在不远处观望。

    “学艺十余年,你这样放弃一身技艺,辜负了倾心授艺的凤老,也辜负了那些扶持过你的前辈和同行。”崔兰庭眸中聚着痛心和惋惜。“如你被近期的舆论风波所迫,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可以提。”

    “这是温知凡的选择,和崔老板无关。您上次不是也说了,以后少见面,知凡怎好上门叨扰。”程丹久这话说得云淡风轻,毫无负担。

    “无关?”崔兰庭被她这句话噎住了,语气稍拔高,暗藏一丝受伤。

    “三哥,她说无关就无关吧,我们快进去。”宛映秀也不需要扶了,拉着崔兰庭就步履矫健地进了茶楼的大门。

    穿过三五条街,程丹久回了韩家小院所在的胡同,此时正值黄昏,有人在卖烤白薯,香气喷喷的传到鼻端,闻着心情就很愉悦,小贩是个精神十足的小伙,穿着大棉袄高声吆喝着:“烤白薯!栗子味儿的!”程丹久走到小摊前买了一份捧在手里,就把崔兰庭和宛映秀这两人忘了个干净。

    推门进了韩家小院,她看到韩绘素正在院子里的柿子树下哭,小脸绷得紧紧的,时不时用手绢拭泪,庄嬷嬷在低声劝慰她。见她回来,庄嬷嬷跟见了救命草一样说:“温老板回来了,劝劝我们敏敏吧,怎么说都不停。”韩绘素小名敏敏,庄嬷嬷从小带她长大,一直唤她小名。

    “我们进屋去说。”程丹久拉着韩绘素进了正屋,三人在椅子上坐下。相处大半个月来,两人还算投缘,韩绘素也挺乐意和她说话。

    “按说我是下人,不该说这些多嘴的话,可我实在不忍心看到我们小姐被人给骗了。要是老爷和大小姐在家就好了。”庄嬷嬷叹了口气,将前因后果讲了。

    原来,韩绘素的表哥是大名鼎鼎的作家陈殊,陈殊今年三十出头,在一所知名大学担任讲师,著述颇多,在文坛举足轻重。近段时间陈殊因身体抱恙在京郊的温泉山庄休养,韩绘素跑去探望,一来二去,就生出了情愫。

    “跟亲表哥在一起确实不太好。你才17岁,选择很多,要想清楚。”程丹久斟酌着劝了一句。

    “你也觉得不好吗?”韩绘素纠结地问,毕竟是自己偶像说的话,还是能起到一点作用的。

    “要是你唐静表嫂来了怎么处理?陈家表哥是成了亲有家室的人,说出去多不好听,难不成你要给那穷酸做二房。老爷和大小姐知道了该有多生气。”庄嬷嬷的话让程丹久一惊,怎的,韩绘素小小年纪想不通要去跟人做二房?这年代也是说不好……

    “他们是家里人定的亲,表哥是替我二姨妈娶了这个媳妇,他本身是不想要唐静表嫂进门的。这几天他说他会跟表嫂和离的。”韩绘素扑闪着一双乖巧的眼睛,眼神犹豫不决,平日里的明朗和利落消失了,残存的童稚感荡然无存,变成了一个陷入恋情烦恼中的女子。

    “崔兰庭也是媒妁之言娶了宛映秀,这话,温知凡听过一模一样的。”程丹久淡淡的一句话戳中了韩绘素,她淌着眼泪喊了一声:“温姐姐……”哽咽了一下,话都说不出来了。

    庄嬷嬷动了动嘴,没想到又扯出温知凡的伤心事,不知该如何劝了,就说下去打盆温水给韩绘素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