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木所成尺长的戒尺凝滞在空中,而儒者已然逝去!

    方才那以戒尺为笔,以天地为纸的的书墨风采也戛然而止,众儒者看着文翰林凝而不倒的身形哭声一片,唯有一人静立无声,此时,他却是想起了初遇文翰林的情景。

    当时,程无逸不过稚子之龄,而文翰林也还是稷下学海之中一名教习,年幼的程无逸一次偶入弘文馆,却是看到一名儒者在藤萝架下读书,那时的程无逸还是小小儒生,他不敢打扰儒者,远远的看着儒者翻书阅文,在此之前他从没见过有人读书如此之快,只见儒者中指和食指夹住书页,随即频频翻动,墙砖厚的书籍也是片刻之间便读完。以后数日间,程无逸都来悄悄看儒者读书,他很好奇儒者到底是不是在看书,若真是在看书那里有人能阅读的如此之快。

    后来程无逸四处打听才知,这个长在藤萝架下看书的儒者叫做文翰林,在稷下学海众多教习之中以博闻强识著称,更被人称为‘胸有千经、衡海量书’,终有一日,年幼的程无逸再也耐不住性子,他悄悄来到儒者身旁,指着文翰林刚刚房到一边的书册,盯着那书本问道:“文教习,你刚才真的把它读完了么?”

    文翰林笑道:“方才是看完的,可若说看完其实又未曾真正的看完。”

    这一番颇为饶舌的言语,在年幼的程无逸脑中不住的打转,看完就是看完,为何又会说未曾看完。年幼的程无逸道:“那教习,我可要考一考你,看看你是不是真看完了。”

    文翰林微微一笑,随即点头应允。

    那时文翰林看的是儒门诸多经典之中的《自纪》,程无逸故意翻到书卷的最中间,可方才读出三五字,便听文翰林续口接住,如是者三,这一本《自纪》任是程无逸如何考来考去终是难不住文翰林。年幼的程无逸急忙开口道:“教习,这本书你果真是全都看完了,可为什么又要说未曾看完,无逸听不大懂,还请教习你解答一二?”

    稷下学海虽是严守儒门之礼乐制度,可儒子和教习之间却是常有‘问答’的传统,便听文翰林道:“其实说到读书,有人读字句,有人读文意,而我读的是气!”

    程无逸微微一愣,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书,心中不明白为何一本书会有气,然后开口道:“那教习什么是气?”

    文翰林轻抚程无逸的头,缓缓开口道:“一册书卷之成,虽是由字句织就而成,可前代圣贤们做此文章之时,莫不是将心中之气灌入文章的字里行间,一册书卷若是不能读出其中的气,那便是辜负了圣贤们的期望,那读的便是‘死书’。”

    随即文翰林接过程无逸手中的《自纪》,轻轻翻开,指着其上墨色的字迹道:“你看这一页书,其实不过墨白二色而已,但能读出书中蕴含的气,那这时书卷里的字也就活了,看书之时两眼所观皆是‘活书’,顺气而阅、意在气中,那时非是读书,而是能真正体味道圣贤著书之时的真意,读书不能读出气来,任你如何痛下苦工,其实也不过取了书中皮毛而已,窥的文中之气,顺气而下,那时读书便是事半功倍,非仅仅是读书,也是在感悟圣人之心。”

    年幼的程无逸急忙说道:“教习,这就是‘亚圣’所说的‘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文翰林含笑微微点头,可在程无逸心中只觉自己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可又不是全都明白。随着程无逸的慢慢成长,他也成为稷下学海的教习,甚至在后来更是称为稷下‘书部’之中的‘执辅’,可程无逸却是再也没有和文翰林像当年那样交谈过一次。

    那时的程无逸是个年幼儒生,而文翰林是稷下教习,直到今时今日,程无逸才知道,两人后来虽是有师兄弟之名,可其实在文翰林心中仍是当自己是那个小小儒生,那看着不远处披头散发,已然逝去的文翰林,程无逸心中不由得生出愧疚来,多年来,自己虽是也有薄名享誉草野,凭着手中‘厚土剑’名列天下十锋之中,可越是长大,却越是固执于那小小的自尊之中。

    直到如今,幼年是未曾明白的此时才真正弄懂。那时文翰林所说的‘气’,非单是书卷之中的气,那其实也是天地浩然,也是承载于儒者血脉之中的奋勇之气。

    见文翰林终是力竭而亡,蔺无咎的脸上不由得一阵轻松,看着文翰林尸身冷笑道:“纵使如此,翰林你今日仍是护不得众人,更护不得稷下。”眼见文翰林虽死却是凝立不倒,蔺无咎一掌携雄风劲势拍击而出。便在此时却听一人高呵:“‘如此再寒暑,百疠自辟易’。”这一句话接的正是文翰林以‘永字八法’未曾书完的正气歌,来者左肩膀之上扛着岳乘风棺椁,右手执剑,话到尾音之时,厚土剑剑光骤然一亮,凌厉剑光如电光激荡,瞬间将蔺无咎掌风撕裂。

    程无逸一肩抬着岳乘风棺椁,可手中厚土剑却是裂风撕云,剑势不歇,口中朗声诵道:“哀哉沮洳场,为我安乐国。岂有他缪巧,阴阳不能贼。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厚土剑剑走龙蛇,看起来虽是雷同于文翰林的‘永字八法’,可剑锋鼓荡隐含帝君威严,不死文翰林那本洒脱。

    蔺无咎手中‘春秋笔’轮转画墨色之圆,欲消厚土剑之威,孰料却是一时无功。只见蔺无咎略退一步,掌中在祭‘锁脉手’内劲,瞅中程无逸太棺左肩空挡,一掌击来,程无逸也不阻挡,竟是挺肩而上,口中吟道:“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蔺无咎掌中程无逸肩头,口中却是道:“天玄剑罡!”程无逸厚土剑剑脊一阵,竟将蔺无咎震退数步。

    白袍异人霍秋雁见程无逸出剑,眼中不由得一阵兴奋,在这一剑之中已然看出和文翰林‘永字八法’的渊源,随即语道:“临阵学武,却能在如此短的时间窥的文先生临终‘武演’的精要,厚土剑者程无逸你已经堪做我对手。”说着便要出手,可身形甫动,却听一声弦音轻做,劲气破空而来,霍秋雁剑挽华灿,音爆之响声阵四野,霍秋雁语带讶异之色道:“‘息红泪’,荆三娘你这是何意?”。

    一旁红色鬼轿中人也开口道:“荆三娘你既已来何不现身,却不知可曾带着你那乳臭味干的所谓‘泉下真主’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