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柔蓦地怔住,面色有一瞬凝滞,她知道那是苏鄞送她的。当下无人,宫婢也在身后远远地跟着,她说话无须顾忌。

    “我许久以前说着玩的,没想到你还记着。”

    苏鄞没言语,送给沅柔的并非是何等贵重的物件,只是一对儿童团坐,怀抱麒麟的泥人。他其实已经不太记得是沅柔何时说过的话,但是始终记得她说过想要一对阿福。

    他收拢起心绪,嘴角笑意缱绻又温柔,“民间玩意宫里没有,孙掌膳也得了一对。”

    这是他前往福建路上所买,当时自首后被锦衣卫校尉当成罪证收走了,他向北镇抚司叨扰好久,上下打点才要回来,正好趁着册封礼那日送给她。

    能将这对阿福送至沅柔的手里,苏鄞已经很知足了,他小心妥帖地埋藏着自己心底的心意,唯恐这份属于奴婢的情意亵渎了她。

    沅柔侧头望向他,“你如今在司礼监可好?”

    苏鄞回道:“劳您记挂,奴婢做的都是以前做惯了的,一切都好。”

    她怅然叹道:“司礼监非偏安一隅之地,你行走皇上和内阁之间,要比我更加珍重自己。”

    其实如今他在司礼监的处境颇为尴尬,原来相熟的人员几乎全被撤换,现任掌印名为黄岩,受何安的提拔。司礼监一向往来内阁与皇帝之间,在景文年间他颇受先帝重用,如今却专司六局庶务,朝政之事基本插不上手。

    苏鄞默了片刻,未露出端倪,只颔首道:“娘娘说的是,奴婢省得。”

    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月牙高悬在夜空,华光淡然,驱除人身上仅剩的暖意,只剩下灯笼中将灭不灭的光。长宁宫面前的宫道就这么长,这一刻已经走到尽头,朱漆描金的宫门已经近在眼前,纵然再不想回到这座宫殿之中,也不得不回去。

    苏鄞拎着灯笼立在永宁宫宫门口,凝视着沅柔进宫的背影,直到宫门阖上断绝他的视线,他才拎着灯笼怅然若失地离开。

    四月里的戌时天早已黑透,宫道两旁的石灯将将点燃,照亮了墙角一道颀长的身影,夜色中的明黄色衮龙袍既显眼又不那么显眼。他身后站着一群宫婢,挑灯的拿伞的举幡的乌泱泱的一片,所有人拴住口鼻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顾珩就站在墙角,往前一步,将才沅柔和苏鄞就会看到他的圣驾,往后一步,谁也不知这墙后面站着是谁。

    他就这么站着,苏鄞的身影都已经消失在永宁宫的宫道上,他仍在站着,背后紧握成拳的手展示着他此刻心中的怒火。何安一向知道他的性子,此刻也只敢默默地跪着,等顾珩的手握得不那么紧了,才敢壮着胆子开口。

    “主子,夜里凉。”何安迈着步伐往顾珩脚旁近了几步,摩挲着手里的拂尘,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您身子将好,可不能再病了。”

    顾珩没有应他,他的心里很不平静,王赵两家的事逐渐发展成朝廷党派之争,如今牵扯出侵占民田之事,杨康山虽然压了唐琦的弹劾奏疏,但是叶沧海掌管锦衣卫,这些事瞒不过他的眼睛,自然也逃不过顾珩的眼睛。

    朝堂上的水已经越来越浑,有人借机暗处挑起党派之争,他身在其中如同睁眼瞎子,想整治朝政却又轻易抓不得,还要替一帮酒囊饭袋收拾残局。

    王正凯代表着景文旧臣在等他的意思,而赵勤是陪同他一场一场战役打下来的靖难功臣,在哭天抹地替赵德兴以及赵氏子弟求宽恕。

    官场能经得起推敲的人凤毛麟角,满朝文武大臣,有几人敢摸着良心说为官清正不曾有过任何贪赃枉法?靖难功臣跟着他一路打进应天府,可以说是勒紧裤腰带过了好几年穷苦日子,如今好不容易鸡犬升天,怎么可能不攫取权势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