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是怕的,来的那日清晨,路过几处战后的战场,大的驱马许久不曾走过。

    她不知该怎样形容心境,总之那一幕常常浮现眼前。清晨天寒起了霜,一个个血洼,血气冲天,那股血腥气走过好长一段距离都不曾消散。几把长枪杵在地上,顶上枪头挂着尸首;一将军被砍得只余囫囵身子,四肢与头颅早不知去向,比吕后将戚夫人做成的‘人彘’还残忍;有士兵还维持互砍伤害的姿势,相继将刀插入对方要害;利箭十几只插在同一个人身上,面上血污一片。。。残缺的尸首,连拼凑都显得艰难,只能刨大空几十个人一起安葬。

    真是忙得焦头烂额,好在之前袁州新渝洪涝,他们前去帮忙经历过,有了些经验。动员说服百姓一同处理,势在必行。

    伤兵需要人照料,这件事一刻等不了,虽有好心百姓早就帮忙,甚至带到家中照料,但毕竟少数。伤患多,且许多伤势严重,又天寒地冻的不利于恢复,还恐引起并发症状。

    起初百姓亦是多有顾忌,女子心细,照料起来更为妥当。但伤兵都是男子,毕竟男女大防,清洗包扎伤口,照料十分为难。这些女子做起来的确多有不便,可是熬煮汤药,清洗被褥,缝制衣衫,熬粥做饭是可以的。又精挑了五百名做事谨慎仔细的青年男子,郎中统一授课,教如何包扎、敷药照料病患。

    第一日,小乙光给人正骨,就正了一百五十名不止,午膳都没来得及吃,晚膳匆匆塞了两个馒头果腹。他习武,正骨他极精通。受伤的还有妇孺,二百多人,最后叛军离城时是杀红了眼,也不管是不是无辜百姓,仓皇出逃。苦了路上的百姓,糟了横祸,这些受伤的女子孩童皆在桦绱她们院落养伤,这里药草更给相对充足,郎中都在此处。

    那五百名医员是年轻男子,体力是优势,可这么大的劳动力也吃不消了,平均每人四十名伤患。真是喝口水的时候都挤不出来。有些年纪大的婶子坐不住了,高声说:“我年纪大不在乎那么多了,去替他们给伤患喂饭,换他们下来用口馒头,歇歇脚。”此后这些好心肠的妇人将给重病伤患喂饭的活计揽了下来,有时还帮着简单的包扎四肢伤口。

    有一次,几位富家老爷远远瞧看见这一幕,摇着头说不知廉耻,有伤风化。才说完便被众人训斥一番,两方起了冲突,等桦绱到的时候,已经是争吵的脸红脖子粗的局面了。热心的小妇人抹着泪,被医员丈夫护在身后。几位瞧着有些身份的老爷面露鄙夷严厉,张口闭口‘礼数’二字,但说出的话可是一点‘礼’都不顾忌的。

    一见到她来,几位老爷跩着文跟她掰扯礼数:“男女授受不亲,礼也!”

    桦绱面色淡淡点了点头,赞同道:“几位言之有理,不过吾记得后面还有一句,这位学识渊博又守礼的老爷可记得。”这句出自战国·邹·孟轲《孟子·离娄上》,读书人自然都晓得。

    “‘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这位老爷给大伙解释解释,后一句是何意思。”桦绱心中是厌烦的,累的眼睛酸胀,脑中一片混沌,处理不完的事,还要过来跟这群无所事事、说三道四又思想迂腐刻板的富家老爷们掰扯礼数。礼数?好一个礼数,这群人的一对儿招子大约是个摆件,所以看不到别人的伤痛。除了摆谱,指手画脚,还会做些什么?

    儒家思想的本意是为了维护家族和睦,规矩言行礼数,是正面积极的思想,而不是一把迫害摧残女性的利箭。正是因为这群老顽固极端又片面的理解,所以那些女子才会打怵拒绝前来帮忙,是不敢冒险。若是被贴上这些可怕的罪名,会给家族蒙羞,甚至自个儿丢失性命。

    这小妇人还是相公在身边又明事理,若是未出嫁的姑娘摊上这么个事儿,再不就是碰到不明事理的夫君、父亲,后果不堪设想。

    那一个个刻薄又冷漠的嘴脸,看不到伤患的痛楚,医员的劳累,可她真的没有力气去跟他们争吵了,没有力气将他们教导明白,遂叹了口气,说道:“人手不足,这小妇人于心不忍郎君劳累,连口热饭也吃不上,所以才出手相助,好让她夫君去用膳。既然这位老爷觉得不合礼数,那不如你来。城中众人皆忙的头脚不顾,连口水都喝不上,唯有你们几个闲的无所事事。”

    “公。。。公主,我,在下可是举人,怎能侍奉他人?”被公主噎了句,一时找不着反驳的话,神色紧张道。

    身后几个察言观色,望着众人看过来的目光皆不友善,遂有退意。

    “举人。”桦绱念了句,点头问道:“以后可是要考取功名,还是教书育人?”

    一拱手回答:“回殿下,在下自然是要考取功名入朝为官的。”公主怎么问起这个,这人心中疑虑却还是自负的回答。

    他家中殷实,若是得一官半职,那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再也不会有人笑话他游手好闲了。

    “你读的诗书中就没有教会你如何体恤百姓吗?这些伤患的痛,伤员的累,你看不到吗?真是枉读圣贤书!为官?你不配!”桦绱水眸猛然闪现冷意,盯着这举人正色道。

    这样的人做了官,能给百姓带来什么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