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闻言,眉头不由蹙了一下。但想到‘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他还是一扬手道:“宣他进来。”

    入得暖阁后,张谊自然先是一番恭敬大礼,随后一脸悲悯地言道:“陛下,老臣此番前来,是恳请陛下准许老臣致仕还乡,怡养儿孙......”

    上来这没头没脑的,当即让弘治皇帝愣了片刻。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问了一句道:“张卿,不知为何突然要如此?”

    “回陛下......”张谊面色愈加悲悯,道:“老臣年迈,不堪中用。为大明江山社稷,老臣自当让贤于后进。”

    这话就是场面托辞了,弘治皇帝面色有些不悦,道:“张卿,你我君臣相扶也有十数年。朕在你心中,莫非是那种让你连句真话都不敢说的皇帝?”

    “陛下!.......”张谊这就以首叩地,怆然道:“老臣知陛下这些时日,正在调查沿海之盐务。而老臣祖上商贾起家,得益于开中法才让老臣读了些诗书,又承蒙陛下恩典,才当上了这礼部尚书一职。”

    “这些年来,老臣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疏忽。”说到这里,张谊便话锋一转,道:“可老臣也看不懂,好似这一年来,陛下和阁老们忽然改弦易张,放下了内儒外法,不再重视圣人微言大义,祖制根基......”

    “陛下和阁老们这般舍本逐末,老臣不由觉得一肚子的经义,已无用武之地。且沿海盐务据听说跟老臣有所牵连,老臣思来想去,还是想着先致仕请辞,好让陛下和阁老们心无旁骛。”

    说着,他缓缓摘下了头上的乌纱,放在地上后推向弘治皇帝的位置:“老臣为官多年,自认问心无愧。可此事牵连了老臣,让陛下为难,便是老臣的不对。特请陛下重责罢黜,以儆效尤!”

    接着又五体投地,卑微地趴在弘治皇帝面前。

    如此一番听起来不卑不亢又情真意切的辩言,一下让弘治皇帝动容起来。毕竟多年君臣相知,弘治皇帝本质上又是个心软的老好人儿。

    最重要的是,张谊一番话中,还说中了弘治皇帝的心事:何瑾那种上蹿下跳、胡乱折腾的法子,真的是治国之道?

    诚然,何瑾的那等法子是解决了一些朝廷的燃眉之急。可在弘治皇帝的心中,这些终究只是旁门左道,不是治国的正途。

    在弘治皇帝的认知里,千百年来朝廷一直以儒法治国。

    纵然有王朝更迭,可儒家经典上也说了,那是为君不明,德行浅薄又不遵圣道,才招致国破家亡。

    若人人都如何瑾那般心思多变,难保世风不会日下。岂非正应了儒家所说的,自取灭亡之道?

    故而在弘治皇帝眼下看来,治国还是当以秉承孔孟之道为本,再以何瑾那等灵活多变的法子为辅。如此标本兼治,方为两全其美之策。

    可现在听张谊的意思,好似这一年自己和阁老们被何瑾蛊惑,开始轻重倒置了。如此君心不稳,朝策在两极间来回摇摆,臣子们自然也无所适从。

    不过,毕竟也是执掌了十六年天下的天子,弘治皇帝也没如此容易被人动摇,沉吟道:“张卿,不知你对大明盐务一事,可有何见解?”

    “老臣斗胆直言,何同知为图功绩,不知轻重、动摇国本,简直就是在官逼民反!”张谊这下却语出惊人,且一番话斩钉截铁。

    弘治皇帝和阁老们也没想到,张谊会道出如此论断,不由面色微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