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杪气短,荣姝的话语里已带上讥刺的意味。“王叔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女人为君,当真麻烦多多是不是?可惜太子小弟没了,不然按照你的既定国策,他登基为帝,刚刚好送我前去和亲,是不是?”

    “……”

    林杪从不是个会被情绪操控的人,气到极点骤然冷静,现下已恢复往日渊默姿态,除却眼角一抹微红,全无方才暴跳如雷的迹象。

    “王叔,如果坐在皇位上的是太子弟弟,你就不会这样了吧?你将他视若至宝,愿为他倾尽所有。当初秦赵会于渑池,为一句“赵王为秦王鼓瑟”,蔺相如敢当庭争执,不惜血溅五步。而你今日劝我忍让,江山社稷倒在其次,最重要,是你看不上我。”

    对当下这朝堂局势,对这位女皇,他心里是有不甘的。他在太子身上耗费了极大的心力,也怀抱极大期望,竭忠尽智,惨淡经营,自觉要养成一代明君。结果,天意弄人,那十二三岁的少年,竟然一病殁了。

    这种不甘渐渐深化成了无力,深化成了怨。

    先太子资质不算优秀,并无先皇的英雄气概,也没有皇嫂的聪慧秀达,但他温厚谦虚,勤勉刻苦,为学业不惧焚膏继晷,午夜梦回,他甚至会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平常过于苛刻,才让他不堪重负,撒手尘寰。

    这种怀疑渐渐演变成了自责,演变成了悔。

    每次看到坐在皇位上的女孩时,他这种内心深藏的怨和悔都会加重,呕心烧肺似的难受。何况,跟温良谦和少年老成的太子不同,荣姝作为娇贵的公主长大,更任性轻狂,麻烦也更多……真是怎么看都不顺眼。

    这点幽微心思他不曾显露分毫,外人眼里,这被先帝托孤的国相一如既往耿介忠良,但龙椅上这位偏看出来了——难道是女性天生的敏感和细腻?

    荣姝也不再吭声,戏到了就收手,不再继续发挥,她转了个身,趴在栏杆上,探着身子弄水儿,顽皮姿态一如童年。

    林杪轻轻按了按额角。荣姝为了动兵在朝堂上搞出一系列动作,都在他意料中,甚至这次“赋闲”也在他掌握范围内——小孩子嘛,毛手毛脚,总想着自己当家做主,劝不听,那就放她去,自己吃个亏就好了,真闹到四面楚歌,才知道权柄不仅荣耀还烫手。

    现在才不过撒撒性子而已,往远了说,这是他皇兄的女儿,也算他看着长大的大侄女儿。他是师者,也是长辈,其他人可以不懂她的羞恶和憋屈,但她要他懂,别人不体谅她,她要他体谅,她向他发泄,他也必须承受。

    为人臣者,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为人长者,他该对晚辈尽引导之责。小王叔自欺欺人,努力调理一番,让自己心平气和,然后摆出长辈的姿态,循循善诱:“陛下是觉得委屈吗?”

    荣姝牵了一根柳枝,逗河里的鱼。两个鱼跳起来争吞柳叶儿,又被她一条子抽进水里,啪啪两声,她嗤的一下笑出来。

    这一笑,大出意外,又纯然是个皎白无暇的少女,而林杪的心情已在极怒和极怜中调了个儿,惆怅的不知如何是好。

    “方才种种,是我一时兴起,口无遮拦,还望王叔不要介怀。”

    ……说不介怀那是假的,刚刚那番虎狼之辞吓的小叔叔现在都脑子嗡嗡响。他敷衍的拱拱手,迫不及待揭过此事。

    “陛下初掌大宝,急于有所作为,奋发之心臣能理解,只是,人主应渊停岳峙,如巍巍泰山,以后再不可轻言滥语。而且……臣从未想过让陛下去和亲。”

    荣姝难得听他说句软话,心里有种很奇异的感受。就好像一只娇纵过头自行其是,永远不把主子放眼里的狸花猫,忽然凑过来,用尾巴轻轻扫你的腿一样……

    “没有我,也会有别的女人,只要求和战略不变,就会有女孩子被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