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州官驿。

    暴雨冲刷着茅檐,屋外大雨,屋内小雨。

    这座低矮的房屋原是用来临时堆放马草料的地方,现被改作了囚牢。

    韩荦钧沉默地倚靠潮湿的墙根坐着。

    他的手脚俱被上了镣铐,遍体遭五花大绑缚了一身拇指粗的精铁链子,几乎是一动不能动弹。

    褴褛衣衫下,鞭痕深一道浅一道地爬在他精壮的胸膛上,面庞也被血污了。只有那双隐在枯草一样乱发下的眼睛依然沉毅,如同荒郊野地被风雨吹打了千年的磐石。

    它静默着,承受着,不能反抗,也绝不腐朽。

    ——充满着一种英雄穷途式的悲哀。

    茅草屋的另一头,隔着好几个雨水滴出来的泥坑,贵芊正伏地哀泣:

    “……真的不是有心害你。他们说,你被那个沙漠里来的妖女子迷了心窍,要冒大不韪劫走朝廷要犯……只要让你有了牵挂,你回转心意了,才能悬崖勒马。”

    贵芊来了一个时辰了,跪地哭诉忏悔也将近一个时辰了。

    韩荦钧始终没有特意地看她一眼,或是刻意不看她。

    这个他曾经刻骨铭心爱过的,深深思念过,也由衷地厌恶过的女子,如今于他,就和浸泡在墙角雨水那一捆发霉的草料也没什么区别。

    他不愿多加一眼,甚至希望自己的生命里,从无此人的出现。

    “那个孩子,不是我的。”韩荦钧说了贵芊进门后的第一句话。

    他的嗓音很宽厚,只是说出的话没什么感情,不愤怒,也不伤怀,像是说着与己无关的话:“如果这个孩子的年龄没有问题,那么在当年,我还没有被收监、满韬还正在想方设法给我罗织罪名的时候,你就怀了的孩子。你委身于他,还能追溯到更早以前。”

    “对不起。”贵芊哭着说道。

    她伏在地上痛哭,涕泗横流,是真的伤心。只是这种伤心和内疚,在韩荦钧曾经历和正在经历的遭遇面前,太苍白,也太虚伪了。

    要有多少对不起,才能填平那用一次又一次致命伤害劈出的深壑。

    十一年前,他遭人陷害,身陷囹圄,叫天不应时,她转投了诬陷他的上司的怀抱。

    时隔十一年,她又出现了,带着那人的孩子,再次将他送入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