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是商秀儿骨子里的瘾,所学越多,她越想知道现在的自己能唱成什么样子。

    但是,萧六爷并不安排她学唱,非但不安排,反而还要勒令她不许唱。除了每日按照谷师傅教的吊嗓子,学音律,她已经足有两年,没有唱过一段完整的唱段了。

    还是初春的时候唱了半句,惹了后宅的事儿,事后被萧六爷重责了一顿。

    商秀儿甚至都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唱了。

    她站在萧六爷面前,今天萧六爷刚讲了《琵琶记》,又拎出了去年的《西厢记》,林林总总,异同之处比对了约有一个半时辰,方才结束。

    萧六爷照旧头也不抬的摆了摆手,示意商秀儿可以回去了,可商秀儿踌躇再三,到底还是鼓起了勇气,道:“萧六爷,您什么时候才教我唱戏?”

    天气早已经转寒,萧六爷一身皂色的薄棉长袍,古香缎上隐隐约约闪现着流云纹,领口袖口都缀着细细的狐毛,锦带下方垂着黄龙玉的玉佩,越发显得贵气逼人。他正看着去年商秀儿的那副红梅消寒图和今天才勾勒出来的消寒图的草稿,虽然还没到日子,但商秀儿心里面已有了梅枝的样子,无需再照着实物才能画,落笔也比去年多了一份随意,少了一些匠气,起码已经得了小岳师父的认可,才送来萧六爷这里。

    萧六爷面带挑剔的看了一会儿,头都没抬,道:“不是一直在教么?”

    “您是在教我。”商秀儿有些焦急了,强自压抑了声音,低头道:“吊嗓、练身段武功、书啊画啊,古琴音律,但凡您让我学的,我都学了,您说的戏,真的也让我大开眼界,仿佛脱胎换骨了一样。可是您不让我唱……这样下去,我那些学的再好又有什么用?又不唱又不演,这不是纸上谈兵吗?”

    “纸上谈兵?”萧六爷抬起头,不疾不徐的反问道。

    商秀儿咬了咬唇,道:“萧六爷,我,我真怕我把南腔忘光了呀。”

    萧六爷反而“哈哈”的笑出了声来。

    商秀儿急的红了眼眶,她说的一点都不夸张,因为无论谁教什么,说什么戏,从来没有局限于南腔,萧六爷更是如此,只要他想讲的,即便是商秀儿都不知道的乡野小戏,也会被他拿出来细细的解说。

    但商秀儿却实实在在的是一个南腔伶人,这么长的时间,南腔的印象已经被她所学的这些东西冲的越来越淡,越来越淡,本来学本领是越学越多的,为何她反而学丢了东西呢?

    她是打心眼儿里面惶然不安了。

    萧六爷终于止住了笑声,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看着商秀儿。

    商秀儿被他这样一瞧,心里又怕了起来,但是话已经出口,收也收不回去了,她总归是要问个明白的,所以也抬起头,挺直了脊背看着萧六爷。

    萧六爷看起来并不是生气的样子,只是那眼眸太过幽深,所以完看不出来他此时的情绪如何。

    就在商秀儿觉得自己对视不下去的时候,听萧六爷肃声道:“说的我都知道了。先回去吧,明天的课业暂时停止,等我传。”

    商秀儿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也睡不着。

    白天萧六爷那样的神情,郑重而庄严,仿佛终于决定了什么事情一样——她不会看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