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袖绞着指头,呜咽着,把十一年前宋姨娘勾引府上小厮王宗庆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那王宗庆平日就是个无赖,吃喝嫖赌,做的是半夜倒夜香的活计,连我都鲜少瞧见他,更何况是姨奶奶。”绿袖哭得抽抽,“但当时事发的时候,我们与他当面对峙,他却拿出了姨奶奶的私密物件,又说出姨奶奶身上哪哪有痣,哪哪有胎印子。”

    “所以,爹爹便信了他,负了姨娘。”顾娇娇冷冷开口,接到。

    “嗯嗯!”绿袖抹着泪水,一个劲点头,“我还记得小时候,老爷最疼三姐儿你了,这满屋子啊,都堆着三姐儿喜欢的小玩意儿,老爷去禁中参加宫宴,也常常给三姐儿带平日都见不着的稀奇吃食……。”

    “好了,别说了。”顾娇娇吐出一口浊气,软腻的声音此刻却沙哑颤抖,“你去陪姨娘,我在这坐一会儿子。”

    绿袖退了出去,槅扇吱呀合上,只余一屋子清冷寂静。

    顾娇娇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抱臂抽泣。

    窗牖微开,藤纸破败,日光从缝里挤了进来,同灰尘上下舞着,撒在她素色棉鞋上。潮湿的地板上散着森森凉意,浸进她的衣衫,在她身上蔓延开来。

    方才绿袖提及往事时,顾娇娇脑子中遽然闪过一幅幅画面,如同走马灯一般,有她躺在摇车里,玩着胸前璎珞坠子的模样;也有丫鬟将活泼乱动的她拘在手里,给她扎揪揪的样子,更有她豆蔻年华时,在凛凛寒夜,卧在姨娘怀里取暖的困窘。

    这是那个顾娇娇的记忆,和她同名同姓,被她冒名顶替的顾娇娇。

    现在的顾娇娇,只是个时空小偷,偷走了属于另一个顾娇娇的一切,而那个冠绝京城,貌色倾国的顾家三小姐,已在那早春的寒夜里,长眠在了后院的刺骨湖水中。

    她将素白小脸深深埋入腿间,贝齿狠咬着朱唇,破出血痕,尔后似乏力松口,喃喃:“顾娇娇,我会好好活着。”

    替你,也替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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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靖王爷的人把诗评送到顾家父子手上后,客套了几句官话,便策马离去了,父子二人回了前院书房,相坐议事。

    日头当空,已是晌午,后院来人催着用膳,顾老爷略显不耐烦,朝那人摆摆手,屏退了左右,又和顾云城道:“前日禁内中贵人来府上降下谕旨,说后宫有一女官身怀六甲。”顾老爷顿了顿,压低声线,“是由龙恩浩荡,陛下临幸。那女官位份低微,腹中胎儿却是陛下第一子,故而陛下格外重视,欲为其加封贵位。诞下皇子,则册妃,若是公主则封嫔,陛下特令我拟两份典礼文稿,下旬初便要呈上查阅。”

    顾云城闻言,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算算时日,廿日后便要交呈上去了。”他起身作揖,贺道:“父亲圣眷正浓,官运亨通,孩儿祝....”

    顾老爷抬手侧头,打住了顾云城的话,“我同你说这些,不是为在小辈面前显摆什么,你如今离仕途仅有一步之遥,也应当好好思量庙堂上的君臣制约,皇室暗斗了。”

    顾云城心中一惊,未曾想到顾老爷竟是这个意思。他自幼便喜圣贤学说,研究其中奥妙,一心只想做无功利加身的随性人物,可现下光景,却容不得他遵从内心而为了。

    顾家上下对他给予厚望,京中权贵也多欲与他结交,若他仍龟缩不前,往后上京将无顾家立锥之地,只怕顾家世代书香,会折在他手里。

    顾云城站直身子,对上顾老爷老成尖锐的目光,缓缓道:“先贤曰:‘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孩儿以为,从古至今,臣子结党,任人唯亲已不足为奇,皇权暗斗,也不过是父子手足、母族外戚这几者。而我大周新皇继位不过五载,陛下尚未弱冠,自得遵从祖制,由太后垂帘辅佐,故而皇权旁落,外戚干政。如今陛下羽翼渐丰,欲夺回大权,可太后一族却不愿奉还,颇有江山易主之意,于是太后陛下各自为派,借朝臣之力暗自相较,针锋相对。而父亲所选,是做天子门生,顺于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