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茗茶由热气腾腾渐渐转凉,案后之人却如雕塑一般迟迟没有动作,就连视线都呆滞而无灵动。

    尽管中书议事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但回想当时场景,张闿仍有如坠冰窟之感。事态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庾亮那俊美严整的面容以及冷静的语调,仿佛利刃一般将他的心绪刀刀脔割。而尚书令郗鉴望向他那略显阴冷的眼神,则更让他如坐针毡,他甚至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中书官署回到自己在台城的居所。

    明明大好的局面,怎么顷刻之间便被逆转?他家明明既得中书相助,又得皇后青眼,几乎已经笃定了可幸帝宗,怎么就突然之间成为了众矢之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下意识探手摸向已经彻底冷却的茗茶,可是手指一触到光洁青瓷杯沿,仿佛摸到了火炭一般,蓦地将那杯盏甩落在地上,盛满茶汤的杯子登时碎裂,发出清脆的声响。

    门外侍立的仆从听到这异响,急匆匆入门来,看到地上茶渍并瓷器碎片,连忙弯腰去清理,同时低声道:“郎主可要更换新茶?”

    “滚出去!”

    张闿语调有些不耐,拍案斥退仆人,心内却想起早先中书议事时侍中蔡谟略带调侃的话:“张尚书饮惯茗茶,怕是难禁酪浆之绵厚!”

    这伧人酒鬼,分明是在讥讽他不识大体!

    中书议罢阮孚,所用理据乃是居官不任,致使奸人投书构陷方镇。那卷宗由他家转交沈氏,因而中书才有罢黜丹阳尹之议,阮孚名重才高,因而张闿早先在中书官署饱受侨人冷眼。

    又枯坐片刻,张闿实在有些不耐烦,大声问道:“张诚回来没有?”

    话音刚落,门外匆匆行入一人,拜在张闿面前。

    “快起身,庾中书家人说了什么?”张闿起身拉起这名家人,急声问道。

    那张诚神色有些难看,沉声道:“中书近来都要留宿台中,并无暇来赴我家宴请,并言道……”

    “还说了什么?”

    张闿听到这话,脸色已是一沉,语调也变得苦涩起来。

    那张诚迟疑片刻,才深吸一口气说道:“中书的意思是,希望伯父能自请转任少府大长秋。”

    “什么……”

    张闿惊呼一声,当即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颤颤巍巍行回座中跌坐下来:“中书与我家何怨?他要罢阮尹,我又不曾一言反对!我、我……”

    他如今任职尚书,资历名望齐备,而且近来家势颇隆,更进一步升任吏部大尚书掌管选官都有可能。在这个时节,却要转去少府,怎么可能!大长秋虽然也是品秩两千石,但司职皇后宫事,内外有别,乃是彻彻底底的投闲散置!

    张诚亦是神色阴沉,往门外瞧了瞧,而后才凑在张闿耳边低语道:“国朝岂有因言获罪之苛政?况且,那卷宗谁又能笃定出自我家?阮尹居官而不理事,罢黜应当,但若以此苛责我家,未免过于牵强!伯父,是否因皇后信重我家,致使中书心怀不满……”

    张闿听到这里,原本纷乱的情绪顿时转为无尽愤慨。多半是如此了,庾氏中朝并无令誉清望,只因帝戚之家而得近幸攫升,根基尚浅。原本庾亮应是打算拉拢他家以作声援,但却因皇后对他家超出规格的礼遇,令得庾亮心怀忌惮,借以打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