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逖日夕与诸将商议,要怎样才能打破僵局。固然就这么对耗下去,其实就战略大局而言,反而对晋方有利——羯军既众,粮秣消耗必巨,运输路线又比晋军为长,真要是对峙三五个月,各自退兵,赵方所蒙受的损失必然更大。但祖士稚亲率大军前出,倘若一无所获,即便朝中无异言,自家面上终究无光啊。

    再者说了,卢子告破,桓宣死节,算是赵方先赢一子,则我若不能在河北战场占据主动,有所斩获,在他人看来,虽胜犹败哪。且石虎尚在河南,卫策是不是能够始终把他给死死拦住,也还不好说……

    果然数日后便有噩耗传来,任城相周默的部将周坚突然间背反,占据樊县,以呼应石虎!

    周坚与周默同为沛人,家世不高,地方土豪出身,乱世中聚众建坞而守,实力和名气全都不相伯仲。其后祖逖进入豫州,周默先往相投,周坚慢了一步,反被派为周默部将,心中早就暗怀怨望了。程遐遣人密与其会,许诺说一旦你背晋从赵,必授以大郡之守,周坚就此动心。

    不过一开始他还不敢妄动,只是在周默奉命率军北上的时候,假称得病,留居樊县,不肯相从。周默不便相逼——也不敢相逼——只得由他。

    等到石虎攻克卢子城、逼死桓宣的消息传来,周坚这才最终下定决心,于是悍然掀起反旗。在他想来,石虎乃赵国太尉、赵帝之侄,则其既然深入敌境,其后必会有源源不断的增援抵达,卫策、徐龛他们多半是守不住谷城的。且祖逖已将主力杀向河内——消息有所滞后——不克来救,听闻徐龛在防备三津,也不敢前来,则自己这时候动手,大有机会与石虎南北对进,将兖北四郡国一口吞下!

    想得是很美好,可惜他本人眼高手低,谋反之后,先攻任城国治,却不能克,复欲北上与石虎会合,可是杀到东平国的东平陆,又被死死堵住了。派人去向石虎求援,石虎理都不理——开玩笑,大敌在前,我哪有余力南下二三百里去救你啊?我若有力南下,还用一直跟谷城前面耗着么?

    但是任城、东平二国都被叛军所蹂躏,人心不稳,导致谷城之中,徐龛和周默全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团团乱转。徐龛就建议,说不如让我率本部南归吧,必能一举杀灭周坚叛贼,卫策好不容易才把他给拦住了。

    除了卫策带过来的五千中军外,也就徐龛的东平兵有一定战斗力啦,岂可容其暂归?至于周默……他和任城兵倒是用处不大,可以暂时遣归,但,那家伙有快速击败周坚的实力么?

    于是急向祖逖和蔡豹报信。蔡豹驻军廪丘,未逢强敌,但要防着石虎再率精锐来附近骚扰,所以一动也不敢动;至于祖逖,得信大惊,可他暂时也抽不出什么人手来增援河南……

    只好等着,关中军啥时候到洛阳啊?我就可以抽调留守中军东出,去平周坚之乱了。

    祖士稚深感兵力不足之累……要说他麾下兵马其实不少,总数或许还超过了关中的大司马三军,但问题是分守兖、豫两州,就割去了一大块——这两州与雍、秦不同,人口相对稠密,更有很多地方武装没有彻底敉平,天晓得会不会有谁再仿效周坚,所以很难将留守兵马全都聚集起来。

    然后又一部分被献给朝廷,重建五校,继而荀组欲复兴七军,把新募兵卒全都留下了。终究天子就在洛阳,不可能基本上放空,否则即便司马邺不发话,朝中大老们也是不放心让祖逖率中军远征在外的。

    所以他好不容易才挑了三万多人出来,再加交给卫策的五千人,乃是中军的中坚力量。祖逖心说再给我一万……不,五千强军,我又何至于如此的捉襟见肘哪?

    本来想独任东线之事,不向裴该求援的,如今说不得,该伸手还得伸手……好在是朝廷先下的诏命,倒是不损我的面子。只是,你们啥时候才能抵达洛阳呢?

    他甚至一度想要调动驻兵河南县的裴丕,但终究跟裴该说定了,那支兵马是为监护洛阳,以防朝中变乱,不可轻动的,则即便自己下令,裴丕未必肯从——不必坚拒,只要阳奉阴违,拖拖拉拉,那召了跟不召也没啥两样。

    祖逖如今能够做的,唯有下令河内的李矩向王阳等部发起进攻,加大对石赵的压力;同时行文苏峻,要他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尽量西进,逼迫曹嶷——倘若曹嶷敢出广固来战,你就通过野战摧垮其主力;倘若他不敢出来,你尽可能逼近历城,说不定就能迫使石虎回兵了。

    两道指令传递出去之后,祖士稚仍然彻夜难眠。翌日凌晨,披衣起身,才刚撩开帐帘,忽觉一股冷风袭至,不禁打了一个寒战,随即就是三四个大喷嚏。其子祖涣在侧,赶紧把自己身上的绵衣解下来,给父亲披上,规劝道:

    “大人为国家栋梁,还当善保贵体——终究已是知天命之年,不比我等小辈啊。”

    祖逖微微一笑,把绵衣还回去,说:“我这筋骨,百战铸成,坚若钢铁,岂是容易得病的?不过今日颇为寒冷,与前几日不同,一时未能适应罢了……果然小雪已过,大雪将至……”

    祖纳说哎呀,父亲你要不提我都没注意——掐指一算,说:“后日便是大雪节气了,但不知今冬是否会降雪,雪中对战,殊为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