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陈默雷就跑到院长办公室,冲着秦怀远兴师问罪:“你昨天晚上什么意思?不让我说话也就算了,还一个劲地灌我。你知道吗?我昨天晚上回家十一身酒气,就为这事,我媳妇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

    秦怀远瞅了陈默雷一眼:“还说呢,就你那个脾气性子,我是怕你喝多了,说出反革命的话来。要是再让外人听到了,咱们执行局可真就成了流氓窝子了。”

    陈默雷很不以为然:“瞧你说的,有那么严重吗?我就算再流氓,也不至于被打成反革命吧。”

    秦怀远右手向下压了压,示意陈默雷坐下:“行了,不跟你斗嘴了,说正事。”他顿了一下,说:“你昨晚说的那个办法固然是好,在法律上也没什么问题。但是,我们毕竟不是生活在法律的真空里,你那个办法在现实中是有障碍的,没那么容易实施。”

    “障碍!?”陈默雷很是不解,问:“那你倒是说说,到底有什么障碍?”

    秦怀远不紧不慢地踱着步,说:“你是从农村出来的,对农村的情况应该比我熟悉。你应该知道,现在的村两委用的都是同一个座机号,你给村民委员会设置了失信彩铃,就会连累到村党支部委员会,这是不是一个很现实的障碍?”

    “这算什么障碍?这只不过是个技术问题,把彩铃改动一下,不就行了。你看,咱们可以这么改。”陈默雷模仿着失信彩铃的声音,说:“您所拨打是该村的村两委电话,该村委会已经被东州市人民法院列为失信被执行人,请您督促其尽快履行法律义务。这不就行了吗?”

    秦怀远琢磨了一下,说:“那好,技术上的障碍姑且算是解决了,接下来咱们再说关系上的障碍。”他顿了一下,继续说:“我先问你个问题,在咱们法院,村委会作为被执行人的案子一共有多少件,这些村都分布在哪些乡镇街道。”

    这些情况陈默雷记的很清楚,他说:“案件总数有49件,不过,实际上涉及到的村委会只有13个,因为这些案子主要是侵害集体经济组织成员权益纠纷,也就是几个村民都状告本村的村委会、要求享受同等的福利待遇的案件。这13个村庄,有8个是城中村和城边村,位于城关街道,另外5个位于工业园区。”

    秦怀远点了点头:“看来,案件情况你还掌握比较清楚,那,你知道城关街道办事处和工业园管委会在东州是个什么样的地位吗?”

    陈默雷似乎有点明白了,不再反驳,而是继续听下去。

    只听秦怀远继续说:“城关街道和工业园是东州经济总量最大的两个镇街板块,这两个地方的党委政府在东州的地位排名都是很靠前的。按照东州的惯例,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两个地方的党政一把手将来都是要进入县级干部行列的,或者是进入市委常委,或者是进入市政府党组。你再想想,咱们如果绕过城关街道办和园区管委会,直接给他们下辖的村委会设置失信彩铃,这么做合适吗?你就不怕有人认为,是城关街道办和园区管委会没有管理教育好他们辖区的村干部?或者是,咱们东州法院一点都不顾及他们党委政府的形象和面子?还有,这些村的经济发展都比较好,在镇街的经济总量中也占很大的比重,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这些村委会跟乡镇党委政府的关系比较微妙,甚至有比较重的话语权。所以说,这件事咱们还是要慎重考虑,毕竟,咱们的工作还需要地方的支持和帮助,要尽量地避免造成尴尬的局面,特别是避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说到这里,他不禁叹了一声:“还是那句话,咱们不是生活在法律的真空里,执法办案免不了要遇到一些外部因素。作为领导干部,业务能力固然重要,但考虑和处理方方面面的关系,也是领导干部必不可少的一项能力。所以,有句话我还是想跟你再重复一遍,不要整天只盯着你那一亩三分地,工作还是要放眼全局、放眼将来。”

    陈默雷默默地点头,他不得不承认,他提出的办法的确有些欠考虑。实际上,法律科班出身的人往往有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遇事总是习惯性地先从法律角度思考和解决问题,而容易忽略其他视角,可是,当前的中国仍然是个人情社会,而且司法权不仅不能脱离地方,还要服务于地方发展。或者说,司法工作不是单纯的办案那么简单,有时候也考综合考量外部因素。

    “那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陈默雷不禁皱起了眉头:“中院执行局的吕副局长跟我透露过,中院下一步要对涉机关事业单位和村居委会的执行案件进行挂牌督战,要求限期执结。有个情况你可能不知道,在整个渤海法院系统,涉村委会的执行案件加起来总共不到200件,咱们一家就占了14,是受理这类案数量最多的法院。这个问题要是不提前解决,到时候咱们的压力就更大了。”

    “没想到中院的动作这么快。”秦怀远望着窗外想了一会儿,说:“这样吧,你让执行三庭尽快起草一份涉村委会执行案件的情况报告,咱们上报市委和政法委,看看能不能请他们出面处理。到时候咱俩一块儿去汇报。”

    陈默雷连连点头:“好,我这就去安排。”说完,便走了。

    上官云接到陈默雷布置的任务,不敢怠慢,当天下午就把报告写出来了。

    次日上午,秦怀远和陈默雷一同来到市委综合大楼。因为市委班子的民主生活会还没有开完,两人只好在市高官对面的接待室里等候。

    等了半个多小时,民主生活会总算是结束了,两人这才见到市高官季安邦和政法高官叶炳坤。

    季安邦请秦怀远和陈默雷落座,笑着说:“实在不好意思,民主生活会比预期时间开的长了点,让你们久等了。”

    “季书记太客气了。”秦怀远陪笑道:“其实,是我们不好意思才对,因为我们又来给市委添麻烦了。”说着,分别递给季安邦和叶炳坤一份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