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彼时被发觉他未曾侧目,没与那捕快照面,并未被怀疑,但那捕快却借助火光瞧见了转头的我,因他是一介武夫,不谙才华,而我身上也没什么特征,他无法描述出我的样貌,就算晓得也只得烂在肚子里,无从查起,但只要我与他面对面碰上,就非揭穿不可。

    梅稔从抽屉里翻出一张人皮面具,说是用特殊材料模拟人的肌肤特制,与一般人皮别无二致。他给我戴在脸上,再取出一套他的外抛披在我身上,如此我摇身一变,整个人由女转男,成了一名翩翩公子。别说旁人,就连我对着镜子端详也认不出那是自己。

    我其实很憋屈,明明光明磊落,却不得不躲躲藏藏。逃出生天,性命得了保障,我却犹如霜打的茄子般灰心丧气,提不起半分神采,昔日爽朗活泼的白默默似乎也跟着外表变了灵魂。

    之前有说过,梅稔这个人在同龄青年里头较为特殊,很别具一格。如他这般年纪,有钱人家的纨绔子弟到处寻花问柳,贫苦人家的书生忙着寒窗苦读,即便是那种游手好闲的谦谦君子,也谈婚论嫁,相亲立业。而他,与我一样,除了有一手好厨艺一张好容貌,文房四艺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就连日常生活中的喜好也与常人大相径庭,屋子里除了必备的桌椅板凳,简直家徒四壁。唯一令我侧目的,是室内靠窗的位置有一副美人对镜梳妆的水墨丹青。

    那张挂帖里面的画面很美,及荆少女青黛花黄,可作画之人的匠艺委实不敢恭维,就连我这外行也能给出两条差评。落笔粗糙,调色混淆,若非轮廓较为鲜明,整副画算得上信笔涂鸦。

    “她唤波泶,是我的意中人。”

    梅稔的声音充满悲戚与苍凉。

    我一听便知不妙,并非是替安呶叫苦,而是听出他语气里深邃的情绪,但因纳闷,不但不慎言安慰,反而开口揭人伤疤。

    “嗯,她人呢?”

    “被我弄死啦!”

    他的声音云淡风轻,听在我耳中却犹如五雷轰顶,彻底目瞪口呆,心里的震惊,可想而知。

    他没理会我的骇怪,继续称述他与他初恋情人的过往。

    他的故乡在遥远的彼岸,十七岁那年,因缘际会爱上波泶,双方两厢情愿,开始享受世上所有情侣都会度过的浪漫生活,彼此相濡以沫。

    他说,那时他的长相鬼斧神工,先天性侏儒,黑若炉碳,门牙龅起,眼陷鼻塌,与如今相比,简直天壤之别。他还画了一张彼时相貌的肖像,那形容,我只瞅了一眼,便如吞了只死蟑螂般说不出话来委实不敢置信,那青面獠牙的家伙竟是美若天仙的他。

    他说,波泶当初也厌恶过他丑陋的容貌,但还是没有宣告分手,依然对他很好,两个人形影不离。可过后不久,波泶回故乡探亲,他便收到波泶托人捎给他的涵笺,内容大约是说他们不合适,好聚好散,将来依旧是朋友等云云,却没有一句抱歉或者对不起。他自是怒不可遏,跑去波泶亲戚家质问,得到的是她与另外一个男人的冷嘲热讽。那个男人长相很英俊,比起如今的他,可以说各有千秋,可当时的他站在对方面前,卑微入蝼蚁,低至尘埃里。

    可他毫无自知之明,固执的认为是对方强迫波泶,他冲心上人撕心裂肺的吼,难道你的爱情建立在皮相之上吗?你就这么肤浅,庸俗吗?

    他得到的答案是最致命的摧残与打击,当着另一个男人的面,波泶扇了他三个耳光,跟着男人的拳打脚踢也接踵而至,他被打得遍体鳞伤,满腔深情也在那一场毁灭性的绝望中遍体鳞伤。

    最后,他揣着镰刀半夜三更潜入波泶与那第三者的卧房,悄无声息的终结了两个人的生命,也终结了那一段丑陋低俗而不堪回首的爱。

    心上人因长相背叛了他,自此,他对从前一笑置之的容貌产生了痴狂的偏执,他走南闯北,付出了生不如死的代价,换来一张英俊的皮相。

    至于那代价是什么,他实在三缄其口;而中间脱胎换骨的过程,他也蜻蜓点水一语带过。

    再后来,他害怕近乡情怯,更惧触景生情,便没折回老家,一个人随波逐流,远走他乡,来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