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君,您这边坐,请允许老奴替您梳头。”

    在老侍人的殷勤声中,季凉十分不适应,由他引着坐到妆台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

    他此生还从不曾作过这样明艳的打扮。

    他从前做公子的时候,就性喜素净,后来入了军营,更是风沙里来去,不事妆扮,如今乍然见了自己一身大红喜服的模样,很是不习惯。

    因着他不喜脂粉,伺候的宫人并不曾如后宫惯例一般,为他上妆,但他白净面容在喜服的映衬下,仍如枝头蔷薇一样,泛着淡淡的红晕,与满室喜色相得益彰。

    那梳头的老宫人穿着一身吉祥衣裳,每一道皱纹里都蕴着笑,一边用象牙梳缓缓梳过他一头墨发,一边念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女孙满堂。”

    季凉的神色忽地怔忡了一瞬。

    这梳头祝词的活计,原该是新郎官的父亲来做,只是他父亲去得早,只能由宫中的老侍人代替了。

    那侍人唱罢,从一旁小侍捧着的托盘上取过一枚金冠,道:“奴替凤君束发。”

    季凉恍惚觉得,这个称呼也陌生得很。他想说,不必如此唤他,想了想,终究又咽了回去,毕竟今日礼成,他便是大周名正言顺的凤君,再也作不得假。

    他平日也不喜隆重打扮,往往是发带束发了事,至多不过是郁瑶送他的一支玉簪,此刻金冠稳稳戴在头上,压得头顶微微发沉。

    “接下来,奴便要为您遮盖头,往太极殿去了。”老侍人轻声道,“如今时候尚早,凤君是否要请季老将军进来说说话?”

    若是在寻常情形,这时候该是同父亲和自家兄弟说体己话的时候,只是老侍人知道,他父亲去得早,家中也没有兄弟,母亲又是分别多年的,故而特意体贴,有此一问。

    季凉犹豫了片刻。

    他小的时候,母亲常年在外征战,尽管常寄家书回京,难得回家,对他们姐弟也不可谓不疼爱,但毕竟不常见面,也谈不上如何熟稔,后来降了敌国,更是多年未见一面。

    前些年心心念念,在沙场上只想着大败敌军,有朝一日将母亲接回京城,当这一天真的来到的时候,却忽然不知彼此之间能够说些什么。

    但他想了一想,还是点了点头,“好。”

    季安清早进宫,在外间坐了半日,看着周围宫女侍人面带喜色,来来往往。

    这是郁瑶特意的体恤。若按宫中规矩,外臣入后宫简直不可想象,但左右后宫里只有季凉一位主子,女皇做主让她这个母亲进来陪伴,旁人也无处可以指摘。

    她坐了这一上午,听见来往下人谈起帝后恩爱,无不道陛下对凤君体贴入微,敬重非常,一个个的模样,都是真心地为他们欢喜。

    她想起当初在军营里,郁瑶单独与她说的那些话,忍不住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