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无人迹的后巷之中,傅寒正牵马等着他。

    闻若青跨上马背之时,朝围墙内新耸立起的长桦院瞧了一眼,院子正中那栋两层小楼雕栏飞檐,红漆未干,屋檐下挂着的灯笼随风摇曳,在烁金一般的残阳下漾出一片盈盈绯色。

    他暗自说了一声抱歉,绝尘而去。

    草草吃过晚饭后,天色就完全暗了下来。晴夏轻手轻脚地进来点了灯,又将温好的茶水递到尹沉壁手边,在桌上放了一碟桂花糕,一碟切好的秋梨,掩上门出去了。

    尹沉壁仍在看那本闻氏家训。她看得很认真,速度也不慢,这时候已经看了大半。对于闻氏女眷的训诫,不外乎是些三从四德之类的话语,比较重要的一部分是由于闻家男儿自小不设丫鬟服侍,五岁之后便需搬到外院,由贴身小厮伺候起居。因外男没有要事或没得到传唤不能进入内院,故而男主人成婚后,在内院的一切起居事务都由妻子亲自打理,不得由妻子的丫鬟伺候,且男主人进入内院,丫鬟都得退避三尺以外……

    尹沉壁一面看,一面暗中好奇,不知这闻家先祖在女色上吃了怎样的大亏,这才定下了这般规矩,不过这规矩的确很有效果,今日在凝辉院厅堂中见到的几对闻家夫妻,看上去都是和和睦睦的,没有什么姨娘出来碍眼,孩子们也都没有嫡庶之别,人口虽多,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比她经常出入的顾家清爽多了。

    这时外面更鼓敲过,尹沉壁看了一眼博古架上的沙漏,已经过了戌时,是二更天了。

    闻若青的酒应该早就醒了,他这时还未过来,看来今天晚上便不会来了——也许今后的晚上都不会来。

    窗外的晚风送来桂花的浓郁香气,尹沉壁来到外间,站在窗前往外眺望。这里斜对着偌大的后花园,月色奇清,映得园中的花木光影分明,波光粼粼的溪水之上,一弯石桥静静横卧在清辉之中,如同长桦院一般,漂亮却寂寥。

    他不喜欢她。

    尽管她先前就有准备,还是没料到他会如此明白地昭示出来。

    尹沉壁头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怀疑。在难以为继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幻想过某天会有一笔意外之财来缓解家中的困难,也知道完全靠自己的力量不可能有什么大的改善,是以每回姨母带她去参加这样那样的宴会,她都没有拒绝,就是希望能嫁入一个相对富裕的家庭,夫家可以帮衬自己的娘家一些。

    闻家对她来说自然是意料之外的上佳选择——当然出事后她实在也没有其他选择的机会了——所以她顺水推舟,答应了闻家的求亲。现在看来,她这样做却是有些自私的。成婚之前,她想的只是自己的无奈,自己的为难和委屈,并没有过多地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或者说,是不愿意去多做考虑,以免动摇自己的决心。如今进了闻府,尤其看了这本闻氏家训后,她深深地意识到了一个门当户对,情投意合的妻子对于闻家的男儿来说有多么的重要。

    她原以为,他既然愿意娶她,至少是会尝试着接受她,和她相处的,可如今他的冷落和沉默,则无声地告诉了她他对她的排斥和不喜。

    闻若青这样对她,她虽有点失落,但并不生气。他毫无疑问是个品行端方的君子,在素不相识的情况下还能冒着危险去救她,事发之后又能顾全她的名声答应娶她,而她为着自己的考量嫁给了他,等于掐灭了他和真正心爱之人长相厮守的机会。

    尹沉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事已至此,多想也无益,看来最好找机会好好和他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她并非想占着闻府六少夫人的位置不放,如果有两厢齐全的办法,她愿意好好地去尝试一下。

    尹沉壁并不是一个喜欢自怨自怜的人,既然大致想通了,她也就振作了起来,去内室换了衣裳,洗漱了把那本闻氏家训看完,想了想,又把关于闻氏家妇的日常要则温习一遍。

    今夜秦妈妈安排了栖云值夜,尹沉壁一直等到三更后,才唤了栖云进来,要她悄悄带自己去看看木棉。

    正屋后面的后罩房是长桦院下人的居所,一排六间屋子,东头上的一间是秦妈妈的房间,挨着的是望春和晴夏,栖云和木棉住第三间,余下三间住了几个洒扫的小丫头。

    尹沉壁进去的时候,木棉还没有睡着,正努力撑住眼皮回想着白日里秦妈妈教训的内容,见了尹沉壁眼睛顿时一亮,忙爬起来道:“大小姐!”

    尹沉壁忙“嘘”了一声,笑着坐到了她的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