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斑送许时徽出门后就直奔了军部,他将在那里得以用元帅的名义借阅一份按照保密等级不可数据化的孤本纸质档案;按照这一等级的文件保密制度要求,经手人不得在数据网络和存在数据监控的空间讨论文件内容。等太子斑看完这份档案,应该就会马不停蹄跑到这里来。

    这是个宽敞明亮的褐色调圆形房间,老国王除了睡觉以外的主要室内活动基本都会在这里进行。书房一面是高挑的落地窗,用彩色璃装饰着霍冬星上古传说中的各色神话人物。阳光透过玻璃画斜斜射入,将簇簇彩色光斑随机分布在厚重的木质会议桌上;会议桌一边摆着错落有致的电子屏,一边堆着一些国王未完成的手稿。书房另一面的墙上则是遮天蔽日的通天书架,存放着老国王从霍冬星和以太星各处收集整理的浩瀚古籍,甚至还有一些委托地球局帮忙购入的地球读物。从《金瓶梅》《麦克白》《人类的群星闪耀时》到《跨越星河:3000年航天发展纪要》,老国王涉猎颇广,求知若渴。

    作为一个象征性的国王,他觉得自己最近的日子过得距离权力中心太近了。

    自从知道了某个惊天大秘密以后,组建地球局仅仅是十年之前的事。十年前,他还只是一个偶尔出版一些三流,除了有国王头衔、封地和皇家津贴以外,和普通国民并无二致的地摊文学爱好者。霍冬星的皇权早在他出生前就已经被军政府彻底架空,他自继位以来就接受了自己在政治领域无足轻重的设定。

    一百多年前,以太星球的星舰战队以雷霆万钧之势穿越虫洞,无情轰炸了霍冬星通往魔耳阿尔法星的太空港,整个霍冬星球在以太人碾压性的科技优势面前瑟瑟发抖。他在这一次残酷的星际殖民战争中失去了双腿——过程也不是那么英勇,仅仅因为自己是霍冬星名义上的最高元首,被敌人像婴儿一样抓去无情地屠戮了而已。虽然现在的霍冬星勉强在以太星的耽耽虎视之下得以自保,他也完全失去了参与权力角逐的兴趣。甚至,出于对占用公众资源的不安,他还萌生过废除帝制主动退位的念头,是尚不能糊口的微薄版税收入打消了他这一疯狂的念头。

    时至今日,他更是身不由己了。

    为什么不能让人安心当一个整日读书考古、安心写作的君主立宪式皇帝呢?老国王默默长叹,好想退位啊。

    几分钟后,国王那不省心的太子驾到了,腋下夹着厚厚的纸质资料,脸色阴晴不定。

    “好了好了,坐下讲吧。”老国王一挥手。

    太子斑摊开文件夹,厚厚一叠资料,都是刚刚在军部拿到的关于“记忆上载与共情研究”的秘密文献。

    “呵,今天还被我撞破了一个惊天大机密。”太子斑语出讥诮,不善的目光投向斯科特元帅。

    高贵的三军统帅内心一阵窝火,贵为霍冬星绝对的权力核心,可能整个星球只有太子斑一个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太子斑手里的一大沓机密文献,详细记载了霍冬星记忆上载技术的军方研究史。

    霍冬星的记忆上载技术开发于太子斑出生之前的世代,发展至今已经相对成熟。在上一世代,霍冬星生物科技突破了对大脑神经元突触的人工读取,成功绘制了大脑神经元链接图谱,为人脑记忆的共享与移植提供了理论支持。

    随着广泛运用的植入式个人终端功能日趋强大,霍冬星人随时从自己大脑里抽取特定的个人记忆片段,如同旧时代共享照片一样分享到社交网络上和亲友共同赏析,已经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实际上,由于人脑记忆不可修改的特性,通过个人终端抽取的记忆已经广泛运用到司法、新闻等领域。

    然而,记忆上载并不是科技对于大脑探索的极限。还有一个更深层、更隐秘的大脑功能,一直无人能破解。

    ——思想。

    人们能从他人的记忆共享中明白他人往日所见所闻,却永远不能洞悉,他人在经历这些事件时,内心的感受是什么,思考是什么,甚至对于未来的打算是什么;学者们将这种假设的情况称之为记忆共情。

    但是有人发现,原来在现有技术下,真的有一个途径可以实现记忆共情——只要拥有相同的DNA就有可能。霍冬星由于某种奇怪的遗传规律,几乎没有同卵双胞胎降生,这一遗传特性直接推迟了记忆共情途径的发现。不过终于这个隐秘的途径还是被军方发现了,最初这一现象是在恢复一些遭遇脑部创伤的失忆病人身上发现的;但科学家和心理学家们都难以分辨这到底是记忆共情,还是单纯地唤回了病人本身的记忆和思考。后来,科学的魔爪就伸向了克隆小鼠,克隆猴;研究表明,拥有相同DNA的两个生物,确实可以实现记忆共情。

    DNA以变化莫测的核酸修饰片段的形式,控制着神经递质的调控方式。不同的核酸修饰片段如同刻在基因里的密匙,直接影响记忆在人脑中的储存方式,即产生记忆时的思考方式。这是相同DNA个体可以进行记忆共情的理论基础。

    到此为止,科学探索的脚步还没有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