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随他,侍奉他,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你是爸爸的儿子,你的前途将无可限量。”】

    并不宽敞的单人隔间里,悬于头顶的百叶透气窗,是与外界唯一的连接口。

    单间内陈设极简,只有一张固定在地面上的书桌,一把靠背椅,一张嵌入墙体的单人床,一台灯。拐角处的帘子后面,勉强可容纳一到两人立足的空间里,是一台旧式的智能抽水马桶,一支从墙里探出来的淋浴头,一个碗口大的迷你洗手池,一面贴墙的方镜。

    尽管屋内灯光明亮,打扫干净,家具的设计也勉强贴合人体工程学,也掩盖不了房间本质上是一个囚室的事实。星隼每次淋浴,因空间过于狭窄,水流都会冲到抽水马桶盖和洗手池上。如果想在洗完澡后立刻使用马桶,为了不让衣服被无处不在的水渍弄湿,只能保持赤身裸体的状态。

    倘若透过高处的透气窗口远远眺望,可以窥见白色的黛西号静静停靠在总参谋部的停机坪一隅,方圆几十米内都是空地,几排机甲兵隔空驻守,将黛西号围得水泄不通。

    自下令黛西号在琥珀大道上发动袭击后,星隼一直被软禁在总参谋部的这间单人囚室中。每隔一两个小时,星隼会踩在凳子上从透气窗口看一眼黛西号。每每确认那艘白色游览舰还停在原地后,他的心便像是放下了些许;大概过去十分钟后,多思多虑的书剑骑士又会开始下一轮的担心。

    军部对他的审讯前后进行了三四次,星隼徒劳地和自己的心魔做着斗争,每次均以失败告终;自动提供的记忆上载,也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并未受到肯定。在连续指证了太子行刺三四次后,他明显感觉到了审讯官眼中投来鄙夷的目光。

    他拆下过一次洗漱间里的方镜,企图包在外套里偷偷打碎,用锋利的碎片挟持守卫——亦或是关键时刻决绝地自尽。方镜在被他用牙刷柄撬开的一瞬间就警铃大作,两个荷枪实弹的守卫只花了三秒钟就冲进来将他拖出隔间,换了另一间连镜子都没有的囚室。

    星隼抱着一线希望抬头张望:好吧,这次连百叶透气窗口也没有了。屋内弥漫着因水汽终年不散而产生的霉味,令人难以相信表面光鲜的总参谋部竟修建了这般不体面的角落。

    失去眺望黛西号资格的星隼,怅然躺在单人床上,手指无目的地抚摸着一侧的砖墙,好像那是太子斑的脸。太子殿下此时,大概正在心里对他这个书剑骑士进行前所未有的破口大骂;以太子斑素来与自己的相处模式来看,其中极有可能还夹杂了大量人身攻击呢,星隼颇有几分委屈地想。

    “到太子身边去吧,好孩子。”星隼想起自己从帝国学院拿到毕业证书的那天,一贯不过问他学业的养父,少有地出席了他的毕业礼。日理万机的赵梁和树将军拨冗坐在学院的家长代表席上,认真听完了星隼的毕业代表致辞。散会后,将军一改平日的阴沉,堪称慈祥地拨动着自养子学士帽上垂下的丝丝长穗,如是说道。

    “追随他,侍奉他,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你是爸爸的儿子,你的前途将无可限量。”将军的眼中阴晴不定,语调平缓地对他说道。这简直成为了星隼毕生的座右铭。

    星隼短暂人生中大部分的痛苦,主要来自于思想的流露和表达。他自认是个感情浓烈的人,但每每涉及自我剖白,总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干扰着他。他不明白自己对太子斑无条件的忠诚始于何处,也不明白一直阻止他提醒太子黛西号即将叛变的力量来自何方。如果他的所有行动都受一个更高力量的控制,那深深埋藏于心底的情感,到底有几分是出于……

    他还没来得及得出结论,突然感觉手指触摸的墙上传来一阵轻微的颤动。

    星隼一惊,一跃从床上坐起。紧接着他听到一些隆隆的闷响。他继续将手掌贴在墙上,感觉到整栋建筑越来越激烈的震动,一波连着一波,绵延不绝。在墙体隔音已经做到反窃听级别的情况下,他仍听到远处有闷响传来,配合着四壁微微的震动,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片刻之后,星隼所在囚室的大门猛地被打开,进来的不是守卫,而是两个高级军官,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用词颇为客气:“书剑骑士,请跟我们来。”

    星隼觉察出几分不对。但对方客气归客气,行动间没有商量的意思。星隼疑惑地跟着军官们走出去,穿过长长的走廊,闻到空气中一股燃烧的气味;随着脚步逐渐靠近建筑外壁,隆隆的声音也更加明显。

    此时星隼无法再说服自己这些可疑的巨响是大地惊雷,受过军事训练的他敏锐地意识到,外面正在进行一场军事打击。

    “现在外面是怎么回事?”星隼问道。

    高胖军官面无表情,没有回答的意思;矮个子那位张张嘴,大概看到同僚并不开口,也讪讪闭了嘴。星隼飞快地扫视了军官们身上的配枪,以及外套遮住的地方顶起来的几个可疑的鼓包,紧绷着头皮继续前进。

    一路上他们没有再遇到军部的其他人。行至大楼出口时,一艘小型飞行器贴着地面正等着他们。星隼在走出室外的瞬间,感到各种燃烧后的分解气味愈发浓烈。他所在的位置看不到停机坪,无法确认黛西号的安危,但目光所及的天际线上,已有阵阵浓烟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