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瓶还没回过味来,李延琮已经进了静室,捡起她诵读的经书翻了翻,没看懂,又随手扔到了一遍,一面道:“年初高句丽战局一泻千里,辽河都给鞑子占了,如今虽然好容易讨回来一点,两边暂且停了战火,可一笔账算下来,到底是大梁赔了夫人又折兵,半点便宜没占到。金銮殿的意思,是要再征兵调将,无论如何也得攻下辽东安市,底下的文臣,连带御史言官,大多是主张见好就收,调理民生,平定内乱要紧,两边拉锯末子打得热窑一样。这节骨眼儿,咱们自然得识点相,做出个不堪一击的样子。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辽东乱起来,才有咱们的安身之处。”

    银瓶困在这围城里两个月,与外界完全断了联系,也不知裴容廷那边已经暂时告捷,一直傻傻为他祷告着。

    听见这话,她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把手捂在心口,苦笑着抿了抿唇。

    吃了太多h连的人,含一颗青橄榄也能尝出甜味来。未来太大太恐怖,她不敢有任何长久的设想,一点有关他琐碎的消息,一个平安的信报,于她已经是莫大的宽慰。

    银瓶和李延琮,一个屋内一个屋外,各怀心事地微笑着,忽然听见门口脚步声响。

    有个nV人进来,穿着淡青的夹袄裙,手里端着个漆茶盘,闲碎道,“我看姑娘房里蜡烛烧没了,柜子里也不多,我往上房又要了些来,省得晚上要用没的……”

    她走到月洞门底下,正看见屋里的李延琮,猛地顿住了。

    李延琮从前堪称风月场中的元帅,睡一个忘一个,见了这nV人顶多看着眼熟,还是银瓶道:“麻烦吴姐姐,就收在柜子里罢。”

    李延琮怔了一怔,正说不出话来,银瓶又在花罩外轻轻开了口:“多谢将军成全,吴姐姐是半月前接进来的。”

    三个人浸没在这浓稠的春光里,都有片刻的沉默。他们身不由主地想到了那个夏天——冷月,绿纱窗,螺钿栏杆床上挂了织金帐子,合欢香袅袅,轻掩满床ymI的气息,飞溅的白浊和喘息。

    明明只是前年的事,却像是隔世了。

    李延琮离开时没敢去看银瓶的脸,等他出了房门,才发觉手心的薄汗被春风打得发凉。

    三月底,朝廷再征二十万民夫于辽水,集结兵力重攻辽东城。经过了一冬,高句丽也大伤了元气,十日后不堪重负,决意放弃辽东城,颓败至安市城,竭尽兵力抵御梁军,把个城池守得像铁桶一般。

    自从三月收复了辽水,裴容廷还没来得及马革裹尸便已经功德圆满,南下回北京复命。考量着梁军已经疲乏不堪,而安市城背靠Y山易守难攻,便上书谏言,既已到了春耕时气,为民生思虑,应暂与高句丽言和,停止徭役兴发,使劳力返乡耕种,避免耕稼失时,田畴寥落,以此缓解今年饥荒困顿。

    然而来日八百里加急送到边陲的,却是皇帝乘胜追击的号令。

    金銮殿上谏言之声如cHa0水般一浪恿着一浪,皇帝向来讨厌言官多事,借此斩了五六个;而裴容廷身居内阁,一连写了几封奏疏,却都被冯首辅压下,万般无奈之下索X也仿照御史当庭谏言,气得皇帝连着罢了两天朝。

    裴容廷是没什么好怕的了,但皇帝总不能前儿一口一个“裴卿Ai朕”,今儿就斩了他的脑袋。皇帝年轻冒进,可也不傻,知道都察院那些酸舌头杀g净了也没分别,可杀了一个裴容廷,就实难找出第二个了。

    四月初十,裴容廷被连贬三等,出为永州司马。

    一路南下江州,所见所闻,田畴鞠茂草,乡亭绝烟火,依旧是百废待兴的模样;

    而另一面,民夫的征发仍在持续,分离哭泣之声,连响于州县,杳杳不绝【2】。

    皇帝的意思,本是眼不见心不烦,等高句丽的事平定了再把他招回来。然而仅仅五日后江州一道信报一骑绝尘送上龙书案,砸得他满眼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