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国寺东有甜水巷,巷中多道观,倒不是说一团和气佛道同流,只不过大凡这些佛寺道观之类,总要建在闹市区里才能吸引更多的善男信女光顾,香火越鼎盛,才能显出灵验来。

    汴梁城商事繁荣,佛寺道观这些出尘之所也难免俗。相国寺每月的庙会诚然是汴梁城中最繁华的集会,不过其他佛寺道观也都不甘示弱,除了供奉神佛这些本职的行当外,也都多经营许多副业。

    比如相国寺南尼姑庵里,便有许多尼姑做了针织刺绣的货品售卖,在城中极为出名,许多达官贵人家都来这里采购。

    还有景德寺前面的桃花洞,一家连着一家的妓馆。虽然和尚们不经营皮肉营生,但这些屋舍都是寺里所有。

    与佛寺相比,道观则要显得清贵一些。不过也不乏一些半掩门的女修士,有许多汴梁城里勾栏中的名妓之类,积攒够了银钱给自己赎出身来,如果没有良人托付,也大多选择做个修行的女道士,一方面作态表示与前尘划开界限,一方面也能接待一些过往的清贵恩客。对于此类挂单的女道士,道观方面也都是持欢迎态度,并不抵触。大抵这方面早有传承,晚唐那女道士鱼玄机便是个中翘楚。

    赵佶穿了一身月白道袍,行走在这凡俗与出尘完美融合的巷子里,心情也有几分放松。他到这里来可不是为了狎妓**,而是要去街尾的太平观。这太平观在汴梁城里名气同样不小,经营的副业也极为风雅,乃是汴梁城里数一数二的宣纸。据说这观里的道士得了南唐后主亲自研究出来的造纸技艺传承,造出的宣纸肤如卵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滑,乃是纸中的的珍品,甚得汴梁城文人学士们追捧钟爱,时常都要在家备上一些,同时也是同僚亲友之间往来馈赠的上好礼品。

    赵佶刚刚走进观中,便有知客的道人迎上来,远远便拱手作揖道:“王爷有些时日没有光临小观了。”

    以往的赵佶,书画**,自然少不得时常光顾这太平观,不过这一年多来,却将这道观抛到了脑后。与那道人寒暄应酬自有梁师成出面,赵佶只背着手,被人引进正堂里奉上香茗茶点小心侍奉。

    道人们向来都知赵佶是一个出手极阔绰的大客,因此全都热心上前来推销,梁师成得了赵佶的指示,也不与这些人多做寒暄,直接说道:“你们这里最上等的云纹青丹,直接搬一百刀出来。我家王爷近来要抄录道典,须得用到大量纸张,且先拿这些吧,若是不够,我再来取。”

    听到这话,观中道士们禁不住都倒抽一口凉气,大生意,真真正正的大生意!他们观中最好的云纹青丹宣纸,最得顾客们钟爱,同时价格也极昂贵,一刀就要五十贯,寻常客人就算是清贵的朝堂学士,每次来也顶多买个三五刀。至于一些普通的读书人,更是连用都用不起。可是这位王爷张口就要一百刀,竟然还“不够再来取”!这可是整整五千贯啊!

    心惊的同时,道士们也不禁尴尬,因为他们实在拿不出那么多现货。云纹青丹虽然价格昂贵,但制造的工艺也十分繁琐,道观里每月也就二三十刀的产量,根本满足不了汴梁城这么庞大的需求,也因此根本不会摆在外面售卖,往往方一造出,便被各位学士相公府上派人来取走。当然观中也常备存货,以备赵佶这种突然造访的贵客,可也顶多只有三五十刀而已,却是远远不够满足赵佶的需求。

    面对着赵佶,道士们自然不敢报虚,清点货仓后,回来说道:“现在观中只有四十七刀的存货,实在不够一百刀。”

    “你们做的什么生意,竟连货品都不常备足了。有多少现货,且先都装起来吧。”

    听到梁师成的埋怨,道士们一脸苦笑,百年的老山参再好,药铺里也不能车载斗量的备下三五百斤!就这些货品,那还是因为赵佶身份摆在这里,他们清扫货仓才凑起来。若换了旁个,不要说几十刀,三五刀也难买走!

    虽然心里腹诽着,他们却不敢怠慢,吩咐人将货品码好装车准备送到端王府上。同时心里也在祈祷,最近这两三个月里,可千万不要再有这种客人登门。

    这里正搬装货品之际,外间却忽然响起一个爽朗笑声:“李观主在哪里?我这里一笔大生意要光衬你,蔡某即将远行,沿路要拜访宦居地方的同僚旧友,特来你这里带上一些最上品的云纹青丹。你莫告诉我没有现货,旁人不知你们怎么做生意,我却是明白得很。”

    听到这笑声后,那观主面色顿时一苦,以往总盼有大生意光临,如今这生意真的登门,却又委实消受不起。

    不旋踵,一名面貌清癯,蓄着长须的白面中年人走进殿堂里,看到坐在堂中的赵佶后,不禁微微错愕,旋即便拱手道:“原来端王爷竟在这里,真是失礼失礼。”

    赵佶也站起身来迎向蔡京,这蔡京气质儒雅潇洒,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可是完全不同于后世所看影视剧上那种老谋深算的奸猾形象。他笑着对蔡京回礼道:“今天正有闲出门来逛一逛,不想在这里见到蔡学士,当真是巧得很。”

    听到赵佶这话,梁师成不禁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为了这个巧得很,他可是瞪大眼不眠不休才算准了蔡京今天会到太平观来,不过这些事自然不会讲出来拆王爷的台。

    虽然赵佶身份尊贵,蔡京面对他也不必要诚惶诚恐,简单寒暄几句后便望向旁边神色有些尴尬的观主道人。未待开口,那观主已经涩声道:“蔡学士,您今天来得真是不巧,今天观里的云纹青丹真是半张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