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日子还是要继续下去的。

    每一个太阳升起的日子,都是新的,外面的世界,每一日都在改变。不知什么时候,附近的村口竖起了一根大木杆子,拉上电线架起一个大喇叭,每天定时会播放些新闻,他们这里听得很清楚。

    似乎有了这个,窝在废弃指挥所里的家伙们就不用再到城里去打探消息了。

    其实这些戎马半生的职业军人也渐渐失去了探听前线消息的兴趣,战争结束了,新的时代来到了。

    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建设场面,齐心协力的劳动号子取代了刺耳的枪炮声。聚集在这里的朋友们自然少不得出去到处转转,看看这个不一样的,他们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时代。时间一长,有些人就渐渐地越走越远,终于不再回来了。

    苏致成不知道第几次重新回到这里的时候,环顾空荡荡的,被炮火洗礼过的房间,忽然意识到,其他人都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这里并不是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家。现在,这个曾经的,偏僻的指挥所里,几乎只剩下了苏致成自己。

    这个地方相当隐蔽,暂时还没有被推倒重建,但那也不过是迟早的事。苏致成在考虑自己是不是该换个地方待着,或者干脆回到老家去。他不太明白自己喜欢留下来的原因,这个指挥所本身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只是也许自己的内心深处还在等待着什么。

    留在这里,似乎还有一种莫名的,虚无缥缈的希望。

    这么多年过去了,昔日离开大陆的袍泽们几乎音信全无。从各种公开的信息中,苏致成大约也猜得到海峡对岸发生了什么事。

    有一天,这个陈旧的房间忽然走进来一个已经有些陌生的灵魂,正好苏致成在那里。

    “孙参座。”

    苏致成很惊讶这里会出现新的访客,他稍微费了一点儿时间,但还是很快认出了那人,急忙起身敬礼。这是习惯,尽管对方的军阶比他低。

    这位是当年他们战区的参谋长孙栩将军,在三十八年去了台湾。苏致成想起来了,孙栩的家乡离此不远。至于其他曾经担任过那个职位的人,有的和孙栩一样去了台湾,有的早年就已病故,有的甚至在三十八年死于乱军之中,他很不愿意去回想这些事情。

    “在下早就不是那劳什子参谋长了,已经退役了。”孙栩一如既往,温和地笑了笑,“可惜只能用这种方式回到家乡来,进尧兄告诉我,说苏总司令在这里,怎么也得过来一趟。”

    “苏某在此抱残守缺,让参座见笑了。”

    两人自然就聊起了台湾方面的情形。孙栩说,大家都心知肚明,喊得震天响的“反攻”是不可能的了,他们这辈子也未必还能回乡。上面忙于培植新的势力,当年跟随过去的将领们大多不得重用,改了闲职,游山玩水,养花种地打猎,写写回忆录,无所事事地打发时间。

    总的来说,属于他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怕是回忆录也不能好好地写罢?”关于这些事,苏致成倒是听过一些话尾,说是去了那边的人多不愿提起旧事,因为“上头”的坏习惯终究是改不掉。

    “真是让苏总司令见笑了。”孙栩继续道,如今谢探微的处境非常不好,每天都被特务随身监视。特别是每次杨曙云在国外说了什么对“上头”不利的话,谢探微就得被喊出来反驳一番,个中滋味,只好自己体会。

    高傲的谢总长沦落至此,苏致成都觉得没想到,想想慨叹也无益,便问杨长官如今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