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他没有家了。

    水牢里暗沉无光,随着闸门向上拉开,灿金的光线从最底下一缕缕泄进来。直到日光编织了半片,一道漆黑的影蓦然遮蔽光线,横着滚了进来。闸门在身影之后重重落下,发出砰然巨响,室内又重归黑暗。

    那道身影是一名龙族少女,安静卧着,久不动弹,直到平静水面泛起涟漪,一颗脑袋破水而出才如梦初醒般猛然翻身坐起。似乎因为动作太急幅度太大牵扯伤口,她的脸色顿时愈加苍白,秀眉紧蹙,却强忍着一声不吭,手扶胸口深深呼吸着。

    “阿姐,你的,身体……嗷呜?”

    在水里游着的是一条墨黑色的幼龙,被关在这水牢数年,如今已长大许多,此时的脸蛋看上去与五六岁的人族孩童无异,能勉强化形,但身上还保留着大部分青龙的特征。

    他还不太习惯使用人族的语言,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眉心微蹙的模样似在认真思考该如何正确表达,可惜最后还是放弃挣扎,选择使用龙语。

    “噗,阿姐没事,溪洲不必担心。”

    对方嗓音稚嫩柔软,笨拙地混合使用两种语言,云观月一时忍俊不禁,不住轻轻摆手。宽松的衣袖随着摆臂的动作滑落下来,露出纤长手臂。

    少女正值青春年纪,手臂肌肤本该光洁无暇,此时却布着一道又一道的深长血痕,密密麻麻,交错纵横,狰狞丑陋。青龙体质强悍,皮糙肉厚,伤势不出几日便能自愈。而数目如此之多的伤痕经久不退,足见当时伤口之深,而且恐怕后来伤没好全又添了新伤。

    见弟弟傻愣愣地看着自己,云观月迅速反应过来,连忙放下手臂,将衣袖拢好,整理干净。她还没说话,又听弟弟问道:“阿姐的,角……?”

    云观月闻言面色一怔,浓密眼睫不安颤动两下,似乎微微有些慌乱,却强自保持镇定。接着抬手轻轻抚摸发顶被斩去大半,此时只剩短短几寸甚至还没一节手指长的龙角,苦笑一下,又状似满不在乎地摆手道:“没关系,小事,还会再长的。”

    “咕噜……”幼龙拧着眉,不太相信,却又信任着姐姐,不知如何反驳,郁闷地沉进了水里,只露出上半张脸,嘴里呼出的气息变成气泡浮上水面。

    “哈哈……溪洲,过来,我有事说与你听。”

    云观月忍俊不禁,秀眉舒展,愁绪消散,又抬手招呼弟弟游过来,倾身附耳,用龙语低声说了几句话,末了抬手轻抚对方的脑袋,把弟弟拥进怀里,望着暗处的眼神悲伤而坚毅,许是做了一个什么重大的决定。

    大约过了半月,漆黑的水牢再次迎来光明,闸门被从外彻底拉开,大片的光涌入进来,彻底侵占黑暗。

    幼龙听见声响,好奇浮上水面,却见姐姐赤足走进来,受伤了似的一瘸一拐,身上的气味杂乱腥膻。发丝凌乱,脸颊泛着不太正常的潮红,肩上披着一件明显与身形不太符合的外衣,下摆拖到了地上。而身后还跟着几个衣衫不整的男人,各个面露痴态,看着便觉奇怪。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又想钻进水里,却见姐姐笑了一下,冲他招手,示意他上岸。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照做,化成了人形。他本来还想牵着姐姐的手,或是攥着对方的衣角,可是姐姐避开了他,沉默地走在前方,他只好收回手来,怯生生地跟在对方身后出了水牢。

    姐姐前夜便被那些人族带走了。他记得,昨日应该是姐姐的成年生辰,他还没来得及对姐姐说一句生辰快乐。若是他们还在家中……

    水牢外面的世界气味更加杂乱,空气充斥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天空是瑰丽的紫红,地上淌着一条红色的河,河面上漂浮着些许人族的残肢断臂,颜色看起来比天空更加艳丽,却令人心生恐惧。

    他们走了一段,姐姐便用龙语命令其他人留在原地,接着牵住他的手择了个方向往前飞奔起来。他们身处一片无垠的荒漠之中,只顾往前飞奔,却不知前方到底有什么。

    跑了没多久,他听到后面传来人族的声响,姐姐牵着他猛然加速,却因身体虚弱,力不从心,过了会儿便带着他跌倒在地,吃了满嘴的黄沙。他还没缓过来,姐姐又着急地将他扶起来试图带着他往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