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树跟老板娘不一样,老板娘是一个不甘心被安排的人,除非她自己选择。虽然白树从来不被父亲安排,也尽管白树偶尔也有这样的想法,想要逃离现实的种种处境,但是他总能将一切都想得理所应当,然后心平气和的就接受了,既不埋怨,也不排斥。

    白树天生就是一个懦弱的人,他没有反抗生活的勇气。

    白树清楚记得夏天里发生的一些事,第三次发洪水的时候,也就是在白树两个月休假就要结束的倒数第八天,那只船终于真正的发生了意外。洪水来得很突然,整齐而快,就像是一堵墙一样竖着,一下子就撞了过来,而用来牵系它的绳子也许是老朽了。白树和他父亲都以为,情形还会跟以前的一样,但是在第一个齐头浪来的时候,绳子就崩断了。那只船在浑浊的水里,打了了几个旋旋之后,浮在水上,随着水流到了很远之外,拐进一条岔沟,河水回流,平稳下来,才终于没被冲走。

    白树在第二天,游过河,又走了好一长段河岸,再一次游过河,才将船找到,而后摇着两支桨,废了好大力气才将它逆着水推回来。

    船身被撞坏了几处,需要修补。但这事白树只是看着父亲做,他没有动手。父亲也不要他做。父亲说,去做自己的事。

    白树自己的事,白树很多次都想,那些才该是自己的事。好像很多时候他都在做“自己的”事,也许去做点看上去不属于自己的事,那就好了。就好像那条船,发生一点意外的洪水,也是好的。

    但是就算发生了意外的涨水,那条船也最终还是安安静静的停在了河边,而他也始终没办法也或者是不敢那样去做。也许那条船根本不愿意继续呆在河边,而是想随着某一次涨水的时候,崩断绳子,被水冲走,四处漂流。

    白树在那天进屋去收拾东西,收拾箱子的时候,从后窗望见屋子后的那片土地,静默的守在那里,四季轮序,安然不动。也许他会一直守在这里,除非沧海桑田,否则不会有任何改变。

    然而白树去做晚饭的时候,又突然想着,生活如果每天都是这样,虽然没有什么新意,却也不失宁静。而人生一辈子都这样,虽然不够刺激,却也自在闲适。只是这样的状态,让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感觉似乎总是少了什么。生活原本不应该是这样子,它该有另一番模样。但是它又该是什么样子?

    他的内心,便被这样两种感觉一直缠绕着。

    看上去一切都好像清风明月般,不但轻快,而且也没有什么激烈的征兆发生,也没有什么不快发生。两个人都不说话的,将饭吃完,只听见筷子撞在细料碗上轻微的声音,和牙齿咀嚼饭菜摩擦发出来的声音。

    白树在那天晚上,躺在床上,一直没能入睡,睁着两只眼睛,望着半天里如水一样的月,如水的泻进窗子来,落在地上,将窗前的书桌,窗子外的枯枝,以及更远的田地和山川,照得清影静谧。

    白树在那一刻,想到了很多,但无论怎样,都充满了矛盾。他突然觉得,他的生活,缺少的不是一根绳子,而是缺少一场意外的洪水,将他生活的绳子崩断,将他冲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一直不停下。

    白树感觉到心里有一股不安分的冲动,想要指使他,走到一片未知的世界里。但是白树本性里,就缺少一种挣脱的野性,他就像一只温驯的兔子,就算偶尔逼急了会咬人,但是温驯才是他的常态。就像那条船一样,就算被洪水暂时冲走了,最终还是回到了安静的河边。也许那河边,才是他最终的归宿。

    他的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都在告诉他,就这样吧,也许本就该这样,不去想象,随遇而安,生活会为我们安排好一切。

    生活要我们怎样,我们就怎样。

    然而最终还是忍不住时常会想,也许生活本不该这样。

    只是到底该怎样呢?